三枚烟花在林子上空炸开的声响,惊动了楼里上上下下的人。
坐在宅院里喝茶的萧钰扬起娇俏的红唇,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对房顶上小憩的那人道:
“七天。比你要慢呢!走,去看看。”
白衍初打了个哈欠,丢掉嘴上叼着干草。几个起落跟上萧钰的脚步,揉了揉睡得僵硬的肩膀,不忘埋汰两句同伴:
“说了封崎不如我,他非不信啊!耗到最后一天才出来。好好的罗刹头衔丢了,这下得从侍者混起了。”
萧钰无语,要笑不笑:“那以后劳烦你多带带同伴。前天阿耶给你升阶了罗刹。如今这院子,你品阶最大了呢!”
“你不是天刹?!”白衍初莫名。
“我不是没你聪明、没你武功高、没你香馍馍嘛?你看,我去哪儿都人人喊打;哪像你,如今可是各堂口的红人……”
“郡主的迷魂汤,酸味太浓了……”
白衍初带着揶揄的语气,人还未曾全然清醒。困倦般伸长了手臂绕过身旁的香肩,赖皮似的探身压靠过来。
“有吗?”萧钰似宠似娇般挑着柳眉,任由他将半个身长的重量,挂在自己身上。
“没有吗?!”
四下无人,那人尤为得寸进尺。俊美的五官渐渐放大,双眼迷离似餍足的豹,并未全然睁开,呼吸拂过她的侧脸颊脖颈,毛茸茸地发丝撩过耳朵,微不可查地蹭了几下,搞得一阵痒。
“无聊——”
萧钰笑着将那颗挂在肩膀上持重的脑袋扒拉开,先一步踏出了院落。
“喂——!很危险的……”
被她突然推地一个踉跄没站稳,白衍初总算彻底醒了。俊脸不满地皱在一起,连赶了两步,与她并肩前行,控诉不满。
“活该!闭眼走黑路,早晚撞树……”
二人互怼的日常,岁月静好。有说有笑般出现在训练营的围栏外。
各个堂口前来挑人的罗刹都聚在此处。人头攒动,陆叁一眼就辨出一身素色衣衫的萧钰。
穿得这般单薄,看来内息是恢复了。
反观对方的神清气爽,他们这边除了花舞衣着还算干净,其他人均是满身污渍,大小伤口冒着血,狼狈不堪。
陆叁左肩膀伤得极重,半个身子需要依靠封崎支撑,才能移动。瞧见萧钰与她身侧的少年望过来,顿时手足无措,尝试着自行站立,可惜力不从心。
萧钰这会儿也瞧见他们仨,快走了两步,迎了上去。
就在陆叁满含期待的眼神中路过,无视了两位“勾肩搭背”的重伤少年,抱住花舞,像是捧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从头检查到了脚后跟:
“可有受伤?”
花舞笑着摇了摇头。抱着琴任由她摆弄,将发上簪子从头上取下,递回到主人手中:
“没有。封崎几乎不让我出手。另外,陆叁也帮了我们许多……”
说着眼神不由向那位还不算太熟悉的少年身上飘去,意有所指。
可萧钰仿佛完全没有收到她的暗示,自顾自地将发簪插回到了自己头上。
白衍初就没萧钰这般“友好”了。一副戏谑的表情,嘲讽封崎:“兄弟,恭喜降级啊!”
“闭嘴,积点口德。”
对方那欠欠的模样,直叫人牙痒痒。要不是看在自己有伤在身,旁边还有一位需要立即医治的患者,封崎真想拿刀砍他。
这四人像是一座天然成型的环,外人眼瞧着羡慕又嫉妒,可却踏不进一点。
不论是其它堂口的,还是身在其中的陆叁。
他羡慕花舞能得到晓的关心,嫉妒封崎与白衍初的友谊,更加妒忌白衍初能够平等地站在晓的身旁……
说话间,通过本次试炼的其他众人都被各个堂口领走了。
兰朵儿遵守了约定,雪堂的罗刹被晾在一边,碰了一鼻子灰。
临了,离去之际偷偷朝萧钰瞟了一眼,却正对上这位大小姐望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吓得一激灵,差点腿软跪地上。做贼心虚般抹了把脸,一溜烟儿地跑没了踪迹。
“晓,他怎么办?”封崎见萧钰迟迟没有表态,忍不住,替陆叁问了一句。
萧钰能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倾囊相授,这少年显然是自己人。可怎么半天,没见她朝陆叁看去一眼,像是故意冷落他。
陆叁内心委屈。
萧钰明明是关心他的。
花舞头上的发簪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阿姊的东西。
她明明很珍视,当宝贝揣着。
可为何,出了训练营的修罗场,她却似个陌生人,一眼也不瞧他。
这委屈,不能说,只能自己消化。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任何借口,向萧钰讨关注。
终于,在封崎打开话匣之后,萧钰的视线睇了过来。
目光最先落在他肩膀的血洞上,琉璃色的眸瞳暗了几分。抿唇默了片刻,开口道:
“先把人送到花堂医治。衍初,你到月堂的府经厅讨块风堂的腰牌过来,给他。”
说完不再看陆叁。接过花舞的琴,非常轻松地背在身后,转身就走。
陆叁其实体力已经完全透支,勉强在坚持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好不容易撑到她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清不楚的,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于是赤红着眼眶,焦急地脱口而出:
“晓,我想去你那——”
换做是其他堂口,这样直呼堂主名讳的逾越,定是会被高阶者教育的;何况,萧钰的身份又是云梦楼的大小姐,就连各分堂的堂主,都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称呼她。
四下里的罗刹跟侍者惊骇万分,纷纷避让似的躲开,深怕这位大小姐一怒之下,波及到他们。
拉住花舞的手,正待离去的萧钰,步伐顿住。
缓慢地转过头,脸上漠然一片:
“可我并不打算收你,去风堂是个不错的选择。陆叁,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吗?往后的路,你得自己走……”
那一瞬间,所有的温暖一并失去,他的世界再次回到了从前,孤寂阴冷,寒霜满天。
****
夜色沉沉,云梦楼的议事堂内,灯火通明。
四堂长老、堂主以及少堂主们齐聚一堂,彼此神色各异,或漫不经心,或严肃沉思,或冷眼旁观。
高座之上,萧溟懒散地半倚在椅背上,手中转着一颗玉珠,似在无意听取下属的争论,实则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而在堂下,萧钰稳稳地站在中央,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冷静。
“各位,云梦楼从建立至今,一直以任务数量决定晋升,但这样的制度并不完善。”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任务分配的不均衡,使得部分优秀的新人被埋没,有的人甚至熬了三年五年,才能从普通杀手升至风堂成员,而天刹之上的位置,则更是无人可及,排名更是空置。”
她的话语平淡,却犀利地戳中了许多人的痛处,风堂长老刘夙微微皱眉,手指轻叩桌面,沉声道:
“少楼主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的晋升机制都是错的?”
“不。”萧钰从容地看向刘夙,目光淡然,“我只是想让它更公平,更透明。”
此话一出,四堂之人皆是微微一震。
萧钰继续道:“我希望设立’云梦楼擂台’,每年举办比试考验,让楼内所有通过训练营考核的成员,都能够通过擂台展示自己的实力,按照武擂、毒擂、策擂、阵擂四大类别进行排名,以此有权决定任务分配、晋升资格和完善队伍组建机会。”
月堂堂主乌洛尘首先跟上了萧钰的节奏:“少楼主的意思是……用比试成绩决定资源分配?”
萧钰点了点头:
“对。我们云梦楼的人才众多,并非只有风堂的成员才擅长刺杀,花堂中也有许多武艺高强之人;同样,风堂的人未必不懂毒术。如今的制度过于死板,不够灵活。”
年度考核、年度述职,这种现代牛马打工人都经历过的职场关卡,她与白衍初讨论了好几个晚上,最后修改出这么个有效的方案来。
萧钰看向在场众人,语气坚定: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凭借自己的真实能力,决定自己的未来,而不是被某个堂口的规则所束缚。”
“呵——”
一道轻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谷青阳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吹了吹浮沫,语调带着一丝讽刺的调侃:“听起来倒是很公平,但少楼主,你真的认为这擂台能让云梦楼更团结?”
萧钰轻轻一笑,手指在桌面轻敲两下:
“都已经来云梦楼了,难道还要将门户偏见,这是何道理?!风堂、雪堂、花堂、月堂各有专长,可真正能在楼内立足的,不该是那些靠关系谋得好差事的人,而是有能力者。”
谷青阳微微偏头,唇角带着几分玩味:
“四堂的利益错综复杂,风堂、雪堂、花堂、月堂之间一直暗潮汹涌,排名公布之后,难道不会激化矛盾?”
此言一出,许多人露出思索之色。
“确实。”风堂长老刘夙冷冷开口,“擂台既然关乎晋升,自然会牵动人心,擂台上难免会有人下狠手,若伤了同门,甚至出现死伤,少楼主可考虑清楚后果?”
面对两人的质疑,萧钰神色不变,微微一笑:
“所以擂台只有一条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下手要知轻重,伤至死残者,杀之。”
短短几个字,掷地有声,令在场众人一震。四大堂口的长老们闻言,皆是神色各异。
她目光扫过所有人,缓缓道:
“既然是擂台,就要有规则。任何人若在擂台上不知轻重,试图借机杀人或废人,云梦楼不容。”
“我觉得可行。”花堂的少堂主陶夭率先点头,笑眯眯地道,“毒擂嘛……可不是单纯比谁下毒更快,解毒之法,才是真本事。”
月堂堂主乌洛尘端起茶盏,淡淡道:“阵擂之中,幻象迷踪,可看清人心,亦能令参者深陷其中。倒也是给大家一个演练的好机会。”
谷青阳眼底闪过一丝深意,语气中透出玩味,似乎期待起接下来的好戏:
“策擂若真要比试谋略,那楼内许多暗潮,恐怕也会因此浮上水面。你们要是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会介意——”
说着,他挑衅般,侧头看向刘夙,“刘叔,你不觉得,这样挺有趣的?”
刘夙脸色沉沉,没有回应。
这时,楼主萧溟终于懒懒地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听起来,还挺热闹。”
他看了萧钰一眼,似笑非笑,“丫头,你想动楼里的格局,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萧钰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淡然一笑:“楼主放心,规则定了,就不会乱。”
云梦楼内,各堂虽有竞争,但明争暗斗从未少过。
而这一次,萧钰不仅是在筛选人才,更是在敲打各方势力,告诉他们——真正的实力,才是云梦楼立足之本。
萧溟盯着她片刻,指尖轻点桌面,嗓音低沉而随意: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搞一搞,看看成效如何。”
大厅内,众人各怀心思,静待这场权力较量的开幕。
风堂、雪堂、花堂、月堂的人,或沉思,或期待,或嗤笑,或无声赞同。
一场决定云梦楼未来的新规,就此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