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紫宸殿的铜炉已升起檀香,却压不住满朝文武的凝重。寒风从殿门缝隙钻进来,卷起官员们的袍角,像一群不安的鸟。
皇帝陈清然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捏着那份从凉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指腹反复摩挲着“北魏二十万骑压境”七个字,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爆开的轻响。
“诸位卿家,”陈清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凉州急报,都看过了?”
兵部尚书许荣出列,紫袍下摆沾着露水,显是一路小跑入宫:“陛下,拓拔烈倾北魏主力攻凉州,黑风口已失,玄甲军被困姑臧,镇北王恳请朝廷速发援军!”
“援军?”
五皇子陈睿骁忽然出列,玉带束着宝蓝色的蟒袍,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京营精锐不过十万,南线还要防西梁,哪有兵力驰援?依儿臣看,不如让镇北王弃守姑臧,率部退守雍州,再做打算。”
“荒唐!”
一声怒喝炸响,周老将军拄着拐杖走出班列,银须颤抖,“五皇子可知姑臧一丢,河西走廊尽入北魏之手?届时他们挥师东进,长安都要直面兵锋!老臣请战,愿率京营三万铁骑,即刻驰援!”
“周老将军年事已高,岂能再赴险地?”
户部尚书林慕舟出列,愁容满面,“况且粮草亦是难题,去年南涝北旱,国库空虚,若再动兵,怕是……”
“林大人是说,要眼睁睁看着凉州陷落?”
秦明猛地往前一步,镇西侯府的绯袍在肃杀的殿内格外刺眼,“犬子秦朗还在姑臧!二十万玄甲军还在姑臧!他们守的是大陈的疆土,不是陈家的私地!”
“镇西侯慎言!”
吏部尚书韩振皱眉,“朝堂之上,怎可如此说话?”
“韩大人若有子在前线,怕是说得比老夫更急!”
秦明红着眼,往地上一跪,“陛下!臣愿将侯府私产悉数变卖,换粮草军械!只求陛下发兵,救救凉州的将士和百姓!”
龙椅上的陈清然沉默着,目光扫过殿内。
太子陈睿霆出列,青袍上绣着东宫标志的苍鹰:“父皇,周老将军所言极是,凉州不能丢。儿臣以为,可让周老将军率一万铁骑为先锋,日夜兼程驰援;另让三弟率两万步卒随后,护送粮草;南线则调靖南王部暂代防务,待凉州事了再做调整。”
三皇子陈睿渊立刻出列领命:“儿臣遵旨!愿往凉州!”
五皇子陈睿骁冷笑:“太子倒是会安排,一万铁骑顶什么用?拓拔烈可是二十万大军!依我看,镇北王平日自诩玄甲军天下无敌,如今正好让他试试北魏的厉害!”
“你!”
周老将军气得拐杖直跺地,“五皇子这是要陷河西于死地!”
“够了。”
陈清然终于开口,指尖在奏报上敲了敲,“拓拔烈敢倾巢而出,无非是料定我朝西北难顾。但他忘了,大陈的骨头,从来不是软的。”
他看向周老将军:“老将军,朕给你两万铁骑,再加五千玄甲军旧部——都是黑风寨调回来的老兵,由你统领,三日之内务必出京。”
又看向三皇子:“睿渊,你率五万步卒,押解粮草,沿河西走廊跟进,务必保证粮道畅通。”
最后目光落在宰相苏贺身上:“苏相,粮草筹措之事,就交给你了。户部若有难处,可暂挪内库,朕的膳食用度,减一半便是。”
苏贺躬身领命:“臣遵旨。另外,江南柳氏商号已上表,愿捐粮三万石,由水路运至雍州,再转凉州。”
“柳如是?”
陈清然微怔,随即点头,“传朕旨意,赏柳氏商号‘忠商’匾额。”
秦明听到“黑风寨老兵”,眼里燃起希望——那些都是跟着秦朗打过交道的弟兄,定能护他周全。
他刚要谢恩,却听皇帝又道:“镇西侯,你留在京城,协助苏相打理粮草调度。凉州那边,朕会让陈崇岳多照拂秦朗。”
秦明虽心急如焚,却知这是圣意,只能叩首:“臣遵旨。”
散朝时,天已微亮。周老将军握着秦明的手:“侯爷放心,老夫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把秦朗那小子安全带回来。”
秦明望着老将军的背影,忽然想起秦朗幼时,周老将军还抱过他,说这孩子眼神亮,将来必成大器。如今这孩子在凉州浴血,而他只能在京城等消息,心口像被堵住一般。
苏贺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玉佩——正是秦朗留在京中的那枚“朗”字佩:“侯爷放心,瑾雪已让人往凉州送了密信,告诉秦公子京城援军即到。”
秦明握紧玉佩,温润的玉质贴着掌心,竟有了些暖意。他望向河西的方向,那里的烽火虽烈,却已有无数双手,正往那片土地伸去。
宫墙之外,周恒正等在街角,见爷爷出来,赶紧迎上去:“爷爷,我跟您去凉州!”
周老将军瞪他:“胡闹!国子监的功课不要了?在家好好待着,等爷爷带秦朗回来,你们再一起喝酒!”
周恒望着爷爷翻身上马,两万铁骑踏破京城的晨雾,往河西方向而去,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转身往国子监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晨和陈源——秦朗,你一定要撑住,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紫宸殿的香炉里,檀香依旧袅袅。
陈清然站在地图前,指尖划过凉州,那里像一枚楔子,钉在大陈的西北,此刻虽被战火包裹,却牵动着整个王朝的脉搏。他忽然对身边的内侍道:“把七公主叫来。”
片刻后,陈容烟提着裙摆跑进来,发髻都有些乱:“父皇,是不是要发兵救秦公子了?”
陈清然指着地图:“你看,这里是姑臧,这里是张掖,秦朗现在就在这片土地上。你说,他能守住吗?”
陈容烟望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忽然挺直脊背:“秦公子说过,河西的胡杨,能在沙里扎根,也能在血里开花。他一定能守住。”
皇帝笑了,摸了摸女儿的头:“说得好。那我们就等着,看河西的胡杨,怎么在血里开花。”
晨光照进大殿,落在地图上的凉州,像给那片焦土,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