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风沙比往日更烈,卷着城头的血腥味往西北飘。陈亮刚换下岗,正靠在箭楼残柱上啃干饼,忽然看见北门方向的烟尘有些异样——吐谷浑的狼头旗本是斜斜插在营地中央,此刻竟被人拔起,斜斜指向姑臧城头。
“不对劲。”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叫亲兵去查,就见一名玄甲军连滚带爬从北城墙跑过来,甲胄上沾着的不是北魏人的灰,而是吐谷浑骑兵特有的狼毛装饰:“陈公子!吐谷浑人……吐谷浑人反了!”
陈亮手里的干饼“啪”地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冲上北城墙,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凉——昨夜还帮着修补城防的吐谷浑骑兵,此刻正举着弯刀砍向玄甲军!那些昨日还与守军分食干粮的牧民,此刻正扒着城墙往里扔火把,北城墙的箭楼已燃起大火,守将的头颅被挑在狼头旗下,在风沙里晃荡。
“为什么?”陈亮攥紧城墙垛口的青砖,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吐谷浑首领前日送来的信,说“大陈若守不住,吐谷浑也活不成”,那信上的狼血印还没干透,怎么一夜之间就反了?
“公子!看那边!”
亲卫赵勇指着北魏大营的方向,那里竟升起了一面与吐谷浑狼头旗极为相似的旗帜,只是旗角多了道金色的边——那是拓拔烈的王旗配色。
陈亮忽然明白了。定是拓拔烈平息内乱后,用重利或是胁迫收服了吐谷浑。或许是许诺了河西的草场,或许是拿他们留在青海的族人要挟,总之,这支本该是援军的力量,此刻成了捅向姑臧后背的刀。
“报——”
又一名传令兵冲上城,声音抖得不成调,“陈公子,北魏主力动了!拓拔烈亲率八万骑兵,正猛攻东门!他们……他们推着新造的冲车,比之前的盾车硬三倍!”
东有拓拔烈主力,北有吐谷浑叛军,两面夹击。
陈亮猛地转头看向中军帐的方向,父亲那里只有两千亲兵,此刻怕是已被两面的喊杀声惊动。他刚要下令调东门的玄甲军回援北门,就见北城墙的火越烧越大,吐谷浑人已经撞开了一道缺口,黑压压的骑兵正往里涌。
“民壮!调民壮去堵缺口!”
陈亮嘶吼着拔剑,“赵勇,你带五百玄甲军守东门,告诉弟兄们,撑到秦公子回来!”
他转身要往北城墙冲,却被赵勇死死拉住:“公子!北门已成死地,您不能去!”
“放手!”
陈亮甩开他的手,青灰色的铠甲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我是镇北王府的儿子,城在人在!”
与此同时,姑臧城西的戈壁上,秦朗正带着押粮队往回赶。陈成留在一线喉继续袭扰,他则押着最后一批粮草和从张掖调来的三百民壮,本想趁拓拔烈内乱未平,给姑臧城添些底气。
离城还有十里地时,一名浑身是血的玄甲军从风沙里滚出来,看清是秦朗,嘶哑着喊道:“秦公子!吐谷浑反了!北门破了!拓拔烈……拓拔烈攻东门了!”
秦朗勒住马缰,马蹄在戈壁上刨出三道深沟。他望着前方姑臧城的方向,那里的烟火不再是零星的烽火,而是成片的烈焰,连风沙都挡不住那片红。
“怎么办?”
身边的民壮头领声音发颤,“咱们这点人,冲进去就是死。”
秦朗没说话,只是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匕首上还沾着一线喉的尘土,此刻却映出他眼底的决绝。他忽然想起陈崇岳的话:“河西的骨头,比黑风口的石头还硬。”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三百民壮,这些人里有张掖的铁匠,有黑风寨的猎户,还有被北魏人烧了家园的牧民。他们的手都在抖,却没人往后退。
“想活的,现在掉头往南,去雍州等援军。”
秦朗的声音在风沙里格外清晰,“想跟我去姑臧的,把干粮绑紧了——咱们不是去送死,是去给城里的弟兄搭把手。”
三百人里,没人动。那个瘸腿的铁匠忽然举起手里的铁锤:“秦公子,俺儿子在东门守着,俺得去看看。”
秦朗点头,调转马头,匕首指向姑臧城:“走!”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姑臧城外的战场时,风沙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北魏人的铁蹄声,也不是吐谷浑的马蹄声,而是一种更轻、更快的骑乘声,像是……来自京城方向的信使?
秦朗猛地勒住马,眯眼看向风沙深处。那骑者越来越近,身上的绯色官袍在灰黄的风沙里格外刺眼——是镇西侯府的家将!
家将看到秦朗,从马上栽下来,喉咙里嗬嗬作响,半天只挤出一句带血的话:“公子……京城……京城出事了……”
风沙骤然变烈,卷走了家将后面的话。秦朗望着那染血的绯袍,又望向火光冲天的姑臧城,手里的匕首忽然攥得更紧了。
京城出事了?是援军被截?还是……宫里生了变故?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身前是两面受敌的孤城,身后是可能断了后路的京城,而他和这三百人,正站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
进,还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