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墙头的瞬间,秦朗的刀正劈向一个转身的吐谷浑兵,刀锋入肉的闷响里,忽然插进一声断喝:“住手!是自己人!”
秦朗手腕一翻,刀停在那兵颈侧,余光瞥见巷口冲来一队玄甲军——这些人的甲胄比姑臧守军的更亮,肩甲上还刻着个“东”字,为首的将领穿着银甲,看到秦朗手里的匕首(那是老镖头留下的信物,东宫侍卫都认得),猛地翻身下马:“秦公子!末将赵毅,奉太子令,率三千东宫卫驰援!”
东宫卫?秦朗瞳孔微缩。五皇子扣了京营援军,太子竟能调出三千东宫卫?
赵毅看出他的疑虑,急道:“五皇子扣住京营时,太子殿下早料到他会动手,连夜让末将带东宫卫走秘道离京,绕开南线关卡,这才赶在今日抵达!”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末将刚杀进内城,正愁找不到王爷,就听见这边有动静!”
巷子里的民壮和东宫卫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
秦朗压下心头的惊涛,指着镇北王府的方向:“王爷和陈亮公子被围在王府,叛军主力都在那边。”
“好办!”赵毅拔剑出鞘,银甲在火光里闪得刺眼,“东宫卫随我冲王府!秦公子,烦请您带民壮守西城根,防止北魏人从外城往里冲!”
“不必。”秦朗拎起一桶火药,“我跟你去王府。这些火药,正好给叛军送份大礼。”
瘸腿铁匠赶紧道:“秦公子放心,西城根交给俺们!”
赵毅不再多言,挥剑劈开巷口的叛军,东宫卫像把锋利的刀,顺着街巷往里冲。秦朗拎着火药桶跟在后面,耳畔是熟悉的玄甲撞击声——东宫卫的甲胄更沉,队列更齐,冲杀时竟带着京营军特有的韵律,让他恍惚想起去年在京城,太子带他们去京营观操的日子。
镇北王府外的厮杀正烈。陈崇岳靠在王府大门的石狮上,断剑插在地里支撑着身体,玄甲上的鳞片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渗血的伤口。
陈亮跪在他面前,用布条勒紧他被箭射穿的大腿,自己的左臂早已无力抬起,只能用牙齿咬着布条末端打结。
王府门内,数百玄甲军和民壮背靠着影壁,手里的刀都卷了刃,却依旧死死盯着涌来的叛军。
吐谷浑首领骑着匹白马,在阵前冷笑:“陈崇岳,降了吧!你的援军被五皇子扣了,京城没人会来救你!”
陈崇岳咳出一口血,刚要骂回去,忽然听见叛军后方传来一阵混乱的呐喊。是东宫卫的甲叶声!他猛地抬头,看见银甲的赵毅劈开叛军阵线,身后跟着个拎着火药桶的身影——是秦朗!
“秦朗!”陈崇岳的声音忽然亮了,像燃尽的木炭忽然爆出火星。
秦朗扬手将火药桶扔向叛军最密集的地方,同时拔出火折子点燃布条。火药桶在空中划过弧线,布条燃到尽头的瞬间,他大吼一声:“趴下!”
轰然巨响震得王府的石狮都在抖。火药桶炸开的火光里,叛军像被狂风扫过的麦子般倒下一片,白马受惊扬起前蹄,将吐谷浑首领甩在地上。
赵毅趁机率军冲杀,玄甲军的喊杀声与东宫卫的呼应,竟压过了叛军的嘶吼。
陈亮拖着伤臂爬起来,刚要去扶父亲,却被秦朗按住:“去开门!让王府里的人出来!”
王府大门“嘎吱”打开,里面的民壮举着菜刀、木棍冲出来,与外面的人汇合。陈崇岳被秦朗扶起,看着火光中东宫卫的银甲,忽然笑了:“太子……还是这孩子有远见。”
秦朗刚要说话,赵毅忽然策马过来,脸色凝重:“秦公子,王爷,拓拔烈的主力快冲进内城了!他好像知道咱们来了援军,正发疯似的往这边冲!”
众人转头看向东门方向,那里的火光越来越近,连大地都在随着北魏铁骑的蹄声震动。
陈崇岳拄着秦朗递来的长刀,忽然挺直脊背:“怕他个鸟!内城街巷窄,骑兵展不开!赵将军,你带东宫卫守北大街,那里是通往王府的要道;亮儿,你带残兵守西巷,用民壮拆房子堵路;秦朗,你跟我去钟楼——敲钟!”
“敲钟?”秦朗一愣。
“对,敲钟!”陈崇岳眼里闪着光,“让全城人都知道,援军到了!让他们看看,姑臧还没亡!”
钟楼在王府东侧的高台上,此刻正被十几个吐谷浑兵占着。
秦朗跟着陈崇岳冲上去,老王爷虽腿上带伤,挥刀却依旧狠厉,一刀劈开一个兵的头盔,对秦朗吼:“快上钟台!”
秦朗踩着兵的尸体爬上钟台,钟绳就在眼前。他刚要伸手去抓,忽然看见钟台角落里缩着个孩子,是前几日帮着搬箭的那个小杂役,此刻正抱着头发抖。
“别怕!”秦朗冲过去将他护在身后,同时抓住钟绳,用力往下拽。
“当——当——当——”
钟声穿透炮火和厮杀,在姑臧城的上空回荡。一声,两声,三声……起初是断断续续的,后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一头困兽在嘶吼,又像一道惊雷在宣告。
北大街上,赵毅听到钟声,挥剑劈开一个骑兵,对东宫卫吼:“听见了吗!王爷在敲钟!加把劲!”
西巷里,陈亮靠在断墙上,听着钟声,忽然对民壮们笑:“听见没?这钟响,就是告诉北魏狗,咱们还没死!”
甚至连外城的残兵,听到钟声都红了眼。一个断了腿的玄甲军,拖着身子爬到墙角,拉开最后一张弓,将箭射向远处的北魏大旗。
秦朗拽着钟绳,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却不肯停。他看着陈崇岳在钟台下厮杀,看着赵毅的银甲在街巷里起伏,看着陈亮拄着刀指挥民壮拆房……忽然明白,这钟声敲的不是别的,是河西人的骨头,是姑臧城的魂。
钟声里,吐谷浑叛军的攻势明显缓了。他们毕竟是被拓拔烈胁迫,此刻见援军到来,又听见这撼人的钟声,心里的怯意渐渐压过了贪婪。
但北魏人的攻势却更猛了。拓拔烈显然被这钟声激怒,竟亲自带着亲卫冲在最前面,玄色的王旗在火光里像块吸血的布。
“秦朗!”陈崇岳在钟台下大喊,“拓拔烈来了!你快下来!”
秦朗刚要松开钟绳,忽然看见赵毅的银甲踉跄了一下——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胛。东宫卫的阵线顿时乱了个缺口,拓拔烈的亲卫像疯狗般往里冲。
他心里一紧,目光扫过钟台角落的一堆杂物——是些破旧的箭杆和桐油。
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
秦朗抱起那桶桐油,对钟台下的陈崇岳吼:“王爷!让弟兄们退!”
陈崇岳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眼眶骤红:“你疯了!那是钟楼!”
“不退就全完了!”秦朗将桐油往钟台上泼,同时抓起火折子,“告诉赵将军,守住王府!我随后就到!”
桐油顺着钟台往下流,滴在吐谷浑兵的尸体上,滴在攀爬上来的北魏兵身上。秦朗看着拓拔烈的王旗越来越近,深吸一口气,将火折子扔了下去。
“轰——”
火焰顺着桐油蔓延,瞬间吞噬了钟台的台阶。攀爬的北魏兵惨叫着摔下去,拓拔烈的亲卫被火墙挡住,一时竟冲不上来。
秦朗站在火海中的钟台上,钟声依旧在响——是他用刀柄抵着钟锤,一下下撞出来的。
钟绳在火光中断裂,最后的钟声戛然而止,像被生生掐断的呐喊。
拓拔烈在火墙外怒吼,声音里带着疯狂的杀意。
秦朗望着王府的方向,他忽然笑了笑,纵身从燃烧的钟台上跳了下去。
下落的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了国子监的柳笛声,听见秦云璐说“二哥要平安回来”,听见苏瑾雪绣胡杨林时的银针声……
风里,好像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