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中的蒲公英飘了二十年,终于在一片死寂的废墟上扎下根。
那废墟曾是座仙城,如今只剩半截断裂的白玉桥。蒲公英的绒毛落在桥缝里,第三年春天,竟钻出株带着淡金纹路的嫩芽。这嫩芽不怕星尘的侵蚀,根茎扎进焦黑的土地时,连地底凝固的血渍都泛起了微光。
“又亮了一盏。”张小纯的神念掠过这片废墟,感受着嫩芽散出的暖意。他如今已分不清自己是花还是人——身体在密室内枯萎成标本,神魂却随着千万株月亮花绽放,在漆黑的星空中铺开一张无形的网。
剑魔仙域的夜晚,已经能看见零星的“新星”。那些星星其实是远方盛开的月亮花,光焰虽弱,却能穿透星尘,落在孩子们仰起的脸上。小宝总说那是爹爹在眨眼睛,每天都要对着星空练剑,剑穗上系着的银铃,是用最早飘回来的蒲公英绒毛做的。
这日清晨,大宝正在处理奏折,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钟声。那是警戒钟,上一次敲响还是二十年前——逆凡尸身震动的那天。
他冲出殿门时,看见苍穹上的逆凡尸身正缓缓抬臂。那只覆盖着青铜鳞片的手刚抬起半寸,四周的时间阵法就剧烈波动,像被投石击中的水面。
“通天道人!”大宝握紧腰间的玉佩,那是张小纯留下的,此刻正烫得惊人。
漩涡在逆凡眉心再次出现时,通天道人的道袍比二十年前更显陈旧,袖口还沾着星尘的焦痕。他走出漩涡的刹那,身后的漩涡突然炸开,数不清的魔影从里面涌出——那些魔影没有固定的形态,有的像扭曲的修士残魂,有的像融化的兵器,扑到阵法上时,竟发出啃噬木头般的声响。
“爹的阵法……”小宝御剑飞到宫墙上,看着阵法光纹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点,那些黑点正像墨汁般晕开。
宋君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怕,你爹说过,这阵法的根基是我们所有人。”她手里握着根树枝,正将灵力注入脚下的阵纹——这二十年来,她早已能熟练操控体内的蒲公英印记,此刻灵力流转间,阵法上的一处黑斑竟渐渐淡去。
这场对抗没有惊天动地的神通碰撞,只有无声的消耗。通天道人站在漩涡边,像个不知疲倦的督军,每当魔影的攻势减弱,就会捏碎一块从逆凡尸身上刮下的鳞片,立刻就有更凶戾的魔影从漩涡里冲出。
剑魔仙域的修士们盘膝坐在大地上,彼此的灵力通过阵法交织成网。有人灵力耗尽,就咬破舌尖喷出精血;有人昏死过去,醒来后第一时间继续注入灵力;连当年被张小纯从宝扇里带出来的凡人,都捧着灵米站在阵纹边,用最朴素的愿力滋养着光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
三年里,魁皇城的灵脉几乎枯竭,修士们的鬓角都染上了霜白。大宝的奏折上,每天都记着新增的牺牲者名字;小小守在阵法最薄弱的西北方,那里的光纹已经变成灰黑色,她的天尊修为几乎耗尽,嘴角总挂着血迹;宋君婉的头发白了大半,却依旧每天天不亮就去检查城根下的阵纹。
通天道人也在变。他召唤魔影的间隙,会望着远方的星空发呆——那里有颗新亮起的“星星”,光焰竟能穿透魔影的黑雾。有次他走神的瞬间,魔影的攻势稍缓,阵法上的黑斑竟褪去了小半。
“还在等什么?”逆凡的意志突然在他识海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再不动手,那些花就要开到这里了。”
通天道人猛地回神,捏碎了最后一块逆凡鳞片。这次冲出的魔影带着金色的纹路,竟和逆凡尸身的鳞片一模一样,扑到阵法上时,光纹瞬间裂开数道缝隙。
“不好!”李青候吐出一口血,他身前的阵纹已经彻底变黑,“西北方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魁皇城。那风里带着熟悉的香气,是月亮花的味道——无数银白的絮团从远方飘来,像收到召唤的信使,落在阵法的裂缝上。
“是爹爹的蒲公英!”小宝惊喜地喊道。
那些絮团落在裂缝上,竟瞬间化作光胶,将裂缝牢牢粘住。更惊人的是,远方的星空里,那些被点亮的“星星”突然同时变亮,一道淡金的光柱从星空中落下,正好照在阵法最薄弱的地方。
通天道人看着那道光柱,突然后退了半步。他袖中藏着的半块月亮花花瓣——那是二十年前从张小纯本命兽牙齿上刮下来的,此刻正剧烈发烫。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看着阵法上的黑斑在金光中渐渐消退,那些啃噬阵法的魔影,竟像冰雪般消融。
星空中,最遥远的那株月亮花忽然结出种子。种子落地的瞬间,整片废墟都亮起淡金的光——那是座被遗忘的传送阵,竟在花光的滋养下重新启动,阵纹流转间,隐约能看见剑魔仙域的轮廓。
张小纯的神念顺着传送阵蔓延,感受着阵法另一头传来的熟悉气息。他“看见”大宝正在修补阵纹,看见小宝在给昏迷的修士喂药,看见宋君婉鬓边的白发里,藏着根刚抽出的青丝。
“还没完呢。”通天道人猛地掐碎手里的鳞片,漩涡再次扩大,可这次冲出的魔影刚接触到金光,就化作了飞灰。
他抬头望向星空时,忽然发现那些“星星”的排列,竟和当年通天世界的星图一模一样。而在星图的中心,最亮的那颗星,正缓缓转向剑魔仙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