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透过古旧的窗棂,洒在陈氏中医馆略显斑驳但洁净无比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气。
安雨琪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和陈小满一同走了进去。
自从1978年安老爷子溘然长逝后,这间承载了安家几代人心血和南锣鼓巷无数人健康记忆的中医馆,仿佛也失去了一部分灵魂。
安雨琪的父亲志不在此,早已在别的单位任职,母亲更是对药材一窍不通。
安雨琪成了安家后辈里唯一得了老爷子真传,也对这间医馆有着最深感情的人。
老爷子走后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泡在这里,整理遗物,核对药方,默默地流泪,也是在这里,陈小满一直陪着她,给了她巨大的支撑。
如今几年过去,悲伤渐褪,留下的更多是责任和怀念。
安雨琪虽然大部分时间住在93号院,但跑医馆跑得最勤的就是她。
陈小满有空便会陪她一起来,他虽不姓安,但一身宗师级的医术和对中医药的理解,让他无形中成了这间医馆实际上的“定海神针”和技术顾问。
夫妻二人一个心细如发、温柔坚韧,一个医术通玄、洞察秋毫,倒是将医馆维持得很好,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老爷子在世时更加井井有条。
“小满哥,雨琪姐,你们来啦!”一个十六七岁、眉眼清秀的小学徒正在柜台后认真地擦拭药碾子,见到他们连忙打招呼。
这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对中医有兴趣,安雨琪便让他来帮忙,也算是个学徒。
“嗯,小石头,今天没什么事吧?”安雨琪温和地问着,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药柜、诊桌,一切都井然有序。
“没事,刚才有位大爷来抓了副治风湿的药,按方子抓的,都核对过了。”小石头认真地汇报。
陈小满则径直走向药柜,随手打开几个抽屉,捻起里面的药材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
“黄芪品相不错,是上次从那家新合作的药材商进的?”他问道。
安雨琪走过来点点头:“嗯,他们家货源挺稳,炮制得也讲究,就是价格比别家稍贵一点。”
“药材这东西,品质第一,贵一点值得。”陈小满盖上抽屉,“药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能省这个钱。”
他又走到诊桌前,上面放着安老爷子用了大半辈子的脉枕和笔墨纸砚,都被安雨琪擦拭得一尘不染。
“最近来看诊的人,还是以老毛病和换季不适的居多?”陈小满问妻子。
“嗯,”安雨琪一边整理着桌上的病历记录一边说,“咳嗽、风寒、老寒腿,还有就是些心神不宁、失眠的。
方子大多还是用爷爷以前留下的那些经典配伍,效果都还不错。
”她顿了顿,看向陈小满,眼神里带着询问,“不过,有几个复杂的疑难杂症,我有些拿不准,正想等你来看看脉案。”
陈小满点点头:“好,等下我看看。”他尊重安老爷子的传承,也信任安雨琪的判断,只有在遇到真正棘手的问题时,他才会提出自己的见解或更优化的方案,且总是用商量的、启发式的口吻,从不越俎代庖,最大限度地维护着安雨琪和这间医馆的独立性。
安雨琪拿出几份病历,陈小满接过,坐在老爷子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仔细翻阅起来。
阳光照在他沉静的侧脸上,那份专注和沉稳,竟与安老爷子有几分神似。
小石头在一旁敬畏地看着,他知道这位不怎么常来的“小满哥”才是真正的神医,连雨琪姐都佩服得不得了。
安雨琪则开始检查药材的库存,在本子上记录需要补货的品类。
她动作轻柔而熟练,对每一味药都如同对待老朋友。
爷爷不在了,但她觉得,守着这间医馆,闻着这药香,就好像爷爷从未远离。
而身边有陈小满这样亦师亦友亦夫的依靠,更让她感到安心和有力。
检查完病历,陈小满提了几点细微的调整建议,都直切要害,让安雨琪豁然开朗。
两人又一起去后堂查看了正在晾晒的药材,讨论了下一步是否可以尝试制作一些方便街坊使用的药膏或药茶。
“爷爷以前总想做一些成药,但总是忙不过来。”安雨琪有些感慨地说。
“现在时机或许更成熟些。”陈小满微笑道,“我们可以慢慢尝试,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针对小儿积食的山楂丸,或者针对跌打损伤的膏药。
效果好了,也能惠及更多人。”
离开医馆时,已是傍晚。夕阳给青砖灰瓦的南锣鼓巷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安雨琪锁好门,轻轻抚摸着门板上熟悉的纹路,眼中虽有对祖父的思念,但更多的是坚定和希望。
“小满,我们会把医馆好好经营下去的,对吧?”她轻声问。
陈小满握住她的手,声音沉稳而有力:“当然,这是爷爷的心血,也是你的根,我会一直陪着你,让它越来越好。”
夫妻二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胡同里,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陈氏中医馆的牌匾在身后静静矗立,虽然经历了失去主人的悲痛,但在新一代的守护下,它依然焕发着生机,继续履行着它悬壶济世的使命,成为南锣鼓巷一道温暖而恒久的风景。
而这份传承,也悄然连接着过去与未来,成为时代变迁中,一份不变的坚守。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而过,陈氏中医馆在安雨琪的悉心打理和陈小满的暗中指点下,依旧稳稳地伫立在南锣鼓巷的一角,像一位沉默而可靠的守护者。
街坊们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首先想到的还是这里,不仅因为药好,更因为这份几十年沉淀下来的信任。
这天下午,医馆里来了位熟客——前院的三大妈。
她捂着腮帮子,哎呦哎呦地哼唧着走了进来。
“雨琪啊,快给三大妈瞧瞧,这牙疼得我半宿没睡着,脸都肿了!”三大妈愁眉苦脸地坐下,说话都漏风。
安雨琪连忙让她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颊和口腔:“三大妈,这是火牙,牙龈都红肿了。
最近是不是又吃炒瓜子吃多了?”
三大妈有点不好意思:“嗐,可不是嘛,看电视没忍住……”
安雨琪一边熟练地写着方子,一边温和地叮嘱:“给您开点清热泻火、消肿止痛的药。记得这几天一定别再吃上火的东西了,多喝点绿豆汤。
还有啊,三大妈,您这牙根不太好了,总疼也不是办法,抽空还是得去牙所看看,该补补,该拔拔。”
“去牙所?那得多贵啊……”三大妈下意识地嘟囔。
“身体要紧。”安雨琪把写好的方子递给学徒小石头去抓药,“总比以后严重了受大罪强。”
小石头如今抓药已是又快又准,戥子用得稳稳当当,很快就包好了几包药,仔细交代了煎服方法。
送走三大妈,又陆续来了几位街坊。
有来给咳嗽的小孙子抓川贝枇杷膏的,有来买艾条做灸的,还有位老奶奶来找安雨琪号脉,说自己最近总是心慌睡不着。
安雨琪耐心地一一应对,望闻问切,一丝不苟。
遇到不确定的,便会自然地看向一旁安静看书的陈小满。
陈小满往往只需抬眼一看,或轻声提点一两句关键,便能让她豁然开朗。
那位失眠的老奶奶,安雨琪原以为是寻常的心血不足,开了养心安神的方子。
陈小满却在她写方子时淡淡说了一句:“舌苔略腻,脉有滑象,恐是痰热内扰,兼有阴虚,可稍佐清热化痰之品,如竹茹、枳实,分量宜轻。”
安雨琪仔细一想,果然如此,立刻调整了方子。
老奶奶走后,她由衷地对陈小满说:“小满,幸好有你在。”
陈小满只是微微一笑:“你基础扎实,只是经验稍欠,慢慢来就好。”
夕阳西下,看诊的街坊渐渐少了。
安雨琪开始整理一天的病历,小石头则在打扫卫生,清点药材。
这时,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旧工装、面色蜡黄、不断咳嗽的中年男人犹豫地探进头来:“请……请问,这儿能看咳嗽吗?咳了快一个月了,厂里卫生所开的药吃完了也不见好。”
安雨琪抬头,觉得这人有些面生,不是南锣鼓巷的老住户,但还是热情地招呼:“请进,坐下慢慢说。”
男人坐下后,咳嗽得更厉害了,脸色憋得有点红。
安雨琪为他号了脉,看了舌苔,又仔细问了症状和之前的用药,眉头微微蹙起。
这咳嗽听起来很深,痰音重,但脉象虚浮,不像简单的风寒或风热,卫生所开的都是止咳糖浆和抗生素,显然不对症。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小满。
陈小满放下书,走了过来,对那男人温和地说:“同志,手给我一下。”
男人有些疑惑,但还是伸出了手。
陈小满三指搭在他的腕上,片刻之后,又看了看他的指甲颜色和眼白。
“同志,您在什么厂子上班?平时接触粉尘或者化学气味吗?”陈小满问道。
男人愣了一下,点点头:“我在旁边新开的化纤厂做维修工,有时候是得进车间,里头味道是有点大……”
陈小满心中有数了,对安雨琪说:“此乃外邪侵肺,兼有燥毒伤阴。
厂区空气污浊,久吸伤肺,寻常止咳药只是压制,未能清解深伏之邪,反而导致邪气内郁,正气更虚。
需清肺解毒,润燥化痰,兼以扶正。”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安雨琪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遇到了因工作环境导致的职业病性质的咳嗽,需要更精准的治疗思路。
在陈小满的指导下,安雨琪重新开了方子,加入了更多清肺润燥、解毒扶正的药材,并仔细叮嘱了煎药方法和注意事项,尤其强调上班时如果条件允许尽量做好防护。
男人拿着药方,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看着陈小满沉稳的眼神和安雨琪认真的态度,心里莫名地安定了许多,连声道谢后才离开。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安雨琪轻声道:“现在这样的病人,以后会不会越来越多?”
陈小满目光悠远:“时代在发展,工厂林立,总会伴随新的问题。
我们做医生的,也要与时俱进,不仅要懂传统的辨证,也要了解新的致病因素。
这也是爷爷当年常说的,‘病无常形,医无常方’。”
安雨琪深深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但方向也更加清晰。
医馆打烊了。
小石头锁好门,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安雨琪和陈小满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水电,也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飘来各家各户做饭的香气。
“小满,”安雨琪忽然说,“等以后……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如果他对中医有兴趣,我们也把他教出来,让这间医馆一直开下去,好不好?”
陈小满握紧了她的手,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好。只要它还能帮到人,只要还有人需要,陈氏中医馆就会一直在。”
暮色渐浓,南锣鼓巷灯火次第亮起。
那间小小的医馆静静地隐在暮色里,等待着新的一天,继续迎接需要它的人们,传承着不变的仁心与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