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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李长夜注意到了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清秀,身上还带着一股未脱的学生气。

他干活很卖力,但明显体力不支,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好几次都差点被包裹绊倒。

李长夜心中一动,趁着传送带上一段包裹稀疏的间隙,主动搭话道:“小兄弟,新来的?”

大学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有人跟自己说话。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是啊,大哥,第一天来。”

“看你这模样,还在上学吧?”李长夜用他伪装出来的乡土口音问道。

“嗯,在旁边的临江大学读书,大三了。”

大学生回答道,“出来……出来体验一下生活。”

“体验生活?”李长夜笑了,这借口,跟他自己的倒是很像:“我看你是缺钱了吧?”

大学生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啥都瞒不过大哥你。”

“缺钱不怕,谁不缺钱呢?”李长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不过你这小身板,干这个可有点吃力啊。”

“没事,我能坚持!”大学生挺了挺胸膛,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我……我得给我女朋友买个生日礼物,就差这点钱了。”

“哦?为了女朋友?”李长夜来了兴趣,“准备买什么啊?这么拼命。”

一提到女朋友,大学生的脸上,顿时洋溢起一种幸福的光芒,连身上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我想给她买一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

他有些骄傲地说道:“她现在用的那个太卡了。”

李长夜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他看着大学生脸上真诚而幸福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异样,继续问道:“水果手机可不便宜啊,你在这里干几天能挣够?”

“我算过了,干三个星期,每天晚上都来,就差不多了!”大学生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为了她,值得!”

李长夜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三个星期……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可能连今晚都坚持不下来。

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的强度越来越大。

半夜时分,是快递到港的高峰期,传送带上的包裹,已经不再是过江之鲫,而是变成了汹涌的泥石流。

包裹堆积在一起,一个压着一个,像小山一样向前滚动。工人们必须手脚并用,几乎是半刨半挖地,才能把属于自己区域的包裹给扒拉出来。

李长夜已经完全顾不上聊天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台即将报废的发动机,在发出最后的轰鸣。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伸手,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疼痛。喉咙里又干又渴,像是在冒火。

他瞥了一眼那个大学生。

情况比他更糟。

那个年轻人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发青,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的额头和鬓角流下。

他的动作已经完全变形,好几次,他抓起的包裹都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工头王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他看到掉在地上的包裹,立刻破口大骂:“那个戴眼镜的!你他妈没吃饭啊!手长着是干嘛的?捡起来!快点!”

大学生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屈辱。

他弯下腰,用颤抖的双手,将那个包裹捡了起来。

当他直起腰时,李长夜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那是一种体力透支、精神崩溃,和尊严被践踏后,混合在一起的绝望。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

疯狂的传送带永无止境。

大学生终于支撑不住了。

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部屏幕已经裂了纹的、老旧的手机。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着,划了好几次,才解锁成功。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宝宝……”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仓库里太嘈杂了,李长夜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但他能看到,大学生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下。

“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反复重复着这三个字。

“那个手机……我……我可能买不起了……”

“我们……我们还是分手吧……”

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看了一眼还在传送带旁,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的李长夜,眼神空洞,自嘲地笑了笑:“大哥,这活儿……我实在干不了了。

“我……是个孬种。”

“我走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仓库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落寞。

工头王哥看到了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

他对着旁边的一个小弟喊道:“阿彪,去,给他结一下工钱,让他赶紧滚蛋!”

那个叫阿彪的小弟,追上了大学生,从腰包里数出了二十块钱,塞到他手里,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把他推出了仓库的大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见怪不怪。

似乎每一天,这里都有无数个像这个大学生一样,满怀希望而来,最终却被现实击垮,带着破碎的梦想和尊严,黯然离去的年轻人。

他们只是这条庞大、冰冷的流水线上,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的、最廉价的零件。

李长夜站在原地,看着周围依旧热火朝天的、疯狂的现场,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忘记了自己身上的酸痛,忘记了传送带上还在滚滚而来的包裹,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那个大学生最后说的话。

“这活儿,我实在干不了了。”

“我……是个孬种。”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那些在麻木劳作的工人,看着他们被汗水和灰尘浸透的、毫无生气的脸。

他看着工头满不在乎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嘴脸。

他看着大学生消失在黑暗中的、被现实彻底压垮的背影。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这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的冲击。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他这个顶级玩家,降临到新手村的、带着点戏谑和好奇的体验。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根本不是游戏。

这是地狱。

是一个活生生的、将人的体力和尊严都碾碎、用最廉价的方式榨干,然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的人间地狱。

他李长夜,自诩为魔鬼,玩弄人心。

可他所做的一切,和眼前这个庞大、冷酷、无情的系统相比,都显得……那么的“温情脉脉”。

他毁灭叶洛神,是因为恨。

而这个系统,它毁灭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穷,你没得选,你就活该被这样对待。

李长夜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混杂着震惊、荒谬、以及滔天怒火的情绪。

这个快递分拣的工作……

真的不是人干的。

太痛苦了。

工头王哥注意到了李长夜的异样,他走了过来,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他妈傻站着干什么?看傻了?不想干了就跟那个孬种学生一样,赶紧滚蛋!”

李长夜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他看着眼前的王哥。

他那双原本刻意伪装成憨厚质朴的眼睛里,此刻,再也掩饰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冰冷与森然。

当王哥对上那双眼睛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王哥活了四十多年,在这龙蛇混杂的仓库区当了半辈子的土皇帝,自认为阅人无数。他见过亡命之徒的凶狠,见过赌徒的疯狂,也见过破产老板的绝望。可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满身横肉、凶神恶煞的气场,都像是一个拙劣的笑话。

他不再是一个颐指气使的工头,而是一只被巨龙盯上的、瑟瑟发抖的蝼蚁。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灵魂。

“你……你看什么看!干……干活!”

王哥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他本想说几句更狠的话来挽回颜面,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狼狈地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那道让他灵魂战栗的目光,他嘴里含糊地咒骂了几句,便色厉内荏地转身,快步走向了仓库的另一头,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李长夜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选择离开。

如果说之前他是带着一种猎奇和征服的心态来到这里,那么现在,一种更为偏执、更为冰冷的决心在他心中成型。

他要留下来。

他要用这具已经开始适应了养尊处优的身体,去完整地、一分一秒地,承受这地狱的全貌。

他要将这里的每一分痛苦,每一种绝望,都深深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因为只有这样,当他日后以“李长夜”的身份,挥动资本的屠刀,将这个腐烂的行业连根拔起时,他才能确保自己不会有丝毫的动摇与怜悯。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条奔流不息的传送带。

他不再去想任何事情,不再有任何情绪。他将自己的精神与肉体彻底剥离,将自己变成了一台纯粹的、只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的机器。

抓取,转身,投掷。

抓取,转身,投掷。

他的动作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标准,更加机械,也更加……疯狂。

汗水早已浸透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手臂的酸胀感已经变成了持续的、深入骨髓的剧痛。每一次弯腰,他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腰椎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可他没有停。

他就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麻木地向前挪动。

就在这时,传送带上出现了一些新的“挑战者”,让已经濒临极限的李长夜,第一次真正地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