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午夜,也许是凌晨。
办公室的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陆砚清推门走了进来。
他反手关上门,动作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凌晨,依旧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开大灯,只有办公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他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阮蕴玉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微蹙着,毯子只盖到胸口,露出的肩膀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陆砚清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辨别的复杂情绪。
疲惫,或许还有一丝心疼,但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晦暗的光线下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静默了几秒,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然后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办公桌。
他没有唤醒她,也没有试图给她盖好毯子。
只是拿起桌上的空调遥控器,对着中央空调的控制面板,将温度调高了两度。
遥控器按键发出的轻微电子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阮蕴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即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台灯的光线有些刺眼,她适应了一下,才看清站在办公桌旁,正放下遥控器的陆砚清。
他侧对着她,半边脸隐在阴影里,露出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事情解决了?”阮蕴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她坐起身,薄毯滑落到腰间。
陆砚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径直绕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进真皮座椅里。
台灯的光线正好落在他身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更加深邃,却也清晰映照出他眉宇间浓重的疲惫,眼下的阴影深得化不开。
他靠向椅背,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动作间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沉重感。
沉默了大约有十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透着浓浓的倦意,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我等下让程承送你回公寓。”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阮蕴玉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希冀。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那看来事情……还没解决。
她还是第一次见陆砚清这样……
巨大的内疚感混合着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再次沉沉地压了下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微嗡鸣,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阮蕴玉坐在沙发上,毯子滑落在一旁也浑然不觉。
她看着灯光下那个被疲惫笼罩的男人,看着他揉捏鼻梁时指关节的用力,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下那双紧闭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沉重。
周衡那些尖锐的话语又一次在她耳边回响。
“都是拜你所赐!”
“砚清律所快垮了!”
“你满意了吧!”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闷痛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股冰冷的愧疚感,此刻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想要逃离这个空间,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犹豫着,挣扎着。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阮蕴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掀开身上的薄毯,站起身。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她一步一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在陆砚清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陆砚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捏着鼻梁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下,抬起了眼皮。
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她,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带着审视和询问。
阮蕴玉迎上他的目光,强迫自己不要退缩。
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交握着,指尖冰凉。
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但语气却异常清晰。
“我答应傅淮舟的条件。”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给他留百分之十的博壹股份。”
空气瞬间凝滞。
陆砚清捏着鼻梁的手彻底放了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十指交叉,支撑着下颌。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鹰隼,牢牢锁定了阮蕴玉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的眼神里,最初的疲惫被一种冰冷的审视迅速取代。
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
“哦?”他拖长了尾音,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你这是……心软了?”
阮蕴玉的心脏猛地一跳。
陆砚清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仿佛能直接看穿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视线,目光微微闪烁,垂落在桌面上光滑的纹理上。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合理,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我只是……想尽快和傅淮舟离婚。”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说服自己,“拿到该拿的,结束这一切,越快越好。”
“尽快?”陆砚清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
他撑着下颌的手没有动,只是身体更加放松地靠向椅背,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阮蕴玉躲避的视线,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探究,“想尽快结束?”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阮蕴玉,你这是在告诉我,你不相信我能让傅淮舟乖乖地把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一分不少地、心甘情愿地给你吐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砸向阮蕴玉。
阮蕴玉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里。
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质疑、被轻视后的冰冷审视,还有一丝……
她看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像是失望,又像是某种被压抑的痛楚。
“我不是!”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辩解,“我不是不相信你!”
她看着陆砚清的眼睛,看着灯光下他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红血丝。
周衡的话再次在耳边尖锐地响起。
“都是拜你所赐!”
“你开心了吧!”
……
一股强烈的心疼混杂着汹涌的愧疚,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防线。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微微前倾,伸出了手。
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犹豫的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覆盖在了陆砚清撑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他的皮肤温热,甚至有些烫,指关节坚硬有力。
阮蕴玉的指尖触碰到的一刹那,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背的肌肉似乎瞬间绷紧了一下。
“陆砚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柔软的沙哑,直视着他那双骤然变得幽深莫测的眼睛,“我不是不相信你,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挤出来的,“真的……不用了。”
她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指尖传递着一种笨拙的、试图安抚的温度。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将他们与外面沉沉的夜色隔绝开来。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残留的微苦,纸张的油墨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张力。
陆砚清的目光,从两人交叠的手上,缓缓移到了阮蕴玉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有愧疚,有不安,有急切,还有一种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近乎脆弱的东西。
他看了她很久,久到阮蕴玉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陆砚清忽然动了。
他那只被阮蕴玉覆盖的手,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
不是抽离,而是翻转,掌心向上。
这个动作,让阮蕴玉原本覆盖的手,变成了被他虚虚地托在掌心的姿态。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然后,他微微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昏黄的灯光下,他英俊却疲惫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所有的冰冷审视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某种奇异灼热的光芒,牢牢锁住她有些慌乱的眼眸。
他的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蛊惑的磁性,清晰地钻进阮蕴玉的耳朵里。
“阮蕴玉……”他叫她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玩味的探究,“你刚才说,‘不用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瞬间变得绯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极具侵略性的弧度。
“你这是在……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