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太子妃!”马淳不露声色的行了个礼。
朱雄英也行了个礼。
吕氏装模作样得让两个人不要多礼,“国舅爷,雄英近来恢复得还不错吧?”
马淳拱手道:“娘娘放心。殿下脉象平稳,只要再调养几日,便可恢复。且有臣在,必保殿下无虞。”
马淳这就是故意伤口上撒盐。
果然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看到吕氏脸皮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
不过她收敛得很快,“徐国公如此说,本宫这颗心才算落了地。”
她目光投向孩子,语气轻柔,“陛下和太子都记挂着呢。”
马淳声音谦恭:“娘娘关怀备至,是殿下之福。”
接着马淳又留下些嘱咐小儿养护饮食的闲话。
吕氏越听越不耐烦,目光扫过侍候的宫人,“殿内暖和,怎不关严了窗户?由着小主子受风么!乳母是愈发放肆不当心了!”
她嘴上发落着下人,却是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去,脸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朱雄英的额发。
她要看清他脸上哪怕一丝潮红、额头是否起热、呼吸。
太近了。
马淳眼底掠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冷光。
垂在身侧的右手,宽大朝服袖口微微一拢。
袖内,那冰冷精巧的铜质喷壶,被他用指腹稳稳托住底部。
无声无息,手指隔着薄薄的夏布内衬,对准壶身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凸点,沉静而迅速地按压下去。
“噗”的一声轻响,微不可闻。
比春日柳絮落地还要轻微。
一道几乎凝不成雾气,撞开帘帐,精准地溅落在吕氏俯身时宽大的袖口上。
只一瞬。
雾气没有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
吕氏丝毫未觉,她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回一直静默侍立的马淳身上。
“国公辛苦了。”吕氏语气舒缓了几分。
马淳恭敬垂首:“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娘娘思虑周全,是殿下之福。若无吩咐,微臣先行告退。”
吕氏颔首,“好,国公自去便是。”
马淳依礼拜别,躬身退出暖阁。
……
当夜东宫。
吕氏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眼前反复重现白天偏殿里的情形。
马淳那蹙眉的样子,他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试探?
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搅得她寝食难安。
正拧眉沉思,右臂外侧的皮肤忽然传来一阵细密的、若有似无的异样感。
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肌肤底层同时刺出,带着一丝金属质的阴冷。
并不痛,却猛地激起一片寒颤。
吕氏下意识伸手去挠,指尖刚触到那片云锦冰凉的布料表面,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猛地攫住了她!
仿佛脚下的地砖骤然被人抽走半边,视野里的烛火霎时摇晃模糊,化作无数跳动的重影。
天旋地转!
她慌忙用手死死撑住桌沿,冰冷的硬木触感直透掌心,却压不住那股翻腾欲呕的恶心感,从胃底直冲咽喉。
口舌发干,唾液似乎瞬间消失,舌根深处却泛起一阵古怪的微腥。
“呃……”一声微弱的干呕被强行压回喉咙深处。
她死死咬住下唇,唇瓣瞬间失了血色。
“娘娘?”守在外间的贴身女官敏娘听见细微动静,掀帘探头,敏锐地察觉到主子异样,“您脸色不对!可是哪里不适?”
吕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脏腑和眼前乱舞的重影。
她稳住身形,松开撑着桌面的手,不能示弱!
更不能在此时传出病弱的风声,尤其是在马淳刚刚“关切”过朱雄英的微妙时刻!
“无……无妨。”她故作轻松地挥挥手,“许是午后吹了点风,有些头晕。想是最近忧心雄英,未曾安眠之故。”
她扶着桌沿缓慢站起,脚步有些不稳地向寝榻挪去:“备些热汤……温养些的。不必惊动旁人,更不必扰了尚药局!本宫歇歇……歇歇便好。”
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吃力。
那阵眩晕稍退,却并未消失。
躺在柔软华贵的填漆彩绘大床上,锦被簇拥,吕氏却浑身发冷。
一股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比怀疑马淳时更加冰冷彻骨。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闭上眼。
夜更深。
小半个时辰过去,敏娘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羹进来。
骇然发现自家主子正无意识地抓紧了锦被,身体蜷缩着,肩膀在锦缎下轻轻颤抖。
借着昏黄的烛光,敏娘惊恐地看到吕氏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内侧皮肤上,隐约浮起了一层细密的红点。
“娘娘!”敏娘手中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您的身子……”
“别嚷!”吕氏猛地侧过脸,她压着嗓子低喝,“扶本宫……扶本宫坐起来。”
她艰难地喘息着,那股眩晕感如同潮汐再次涌来,伴随着一股强烈的烦躁,烧灼着她的神经,让她几乎失控地想推开眼前所有人。
“给本宫再拿床被子……冷!”
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叩击。
敏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地抱来两床厚厚的丝绵被,层层裹住吕氏。
触手冰凉!
吕氏蜷在里面,抖得被子也发出悉悉索索的响。
她再顾不得主子先前吩咐,带着哭腔急道:“不行啊娘娘!您这情形太险!奴婢、奴婢这就去叫尚药……”
“站住!”吕氏厉声喝止,“你这蠢婢!想把事情嚷得阖宫皆知不成?雄英尚未好利索!你嫌本宫麻烦不够大?是存心要坏了本宫的名声,让满宫上下觉得我们母子皆是药渣缠身的病秧子吗!”
她猛地抽出一只手,指向外间,“滚出去!谁也别进来!守着门!天亮再说!”
一口气吼完,她颓然倒回厚厚的锦被里,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灰败得吓人。
敏娘被她陡然爆发的气势骇住,不敢再言,哆嗦着应了声“是”。
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逃也似地退了出去,轻轻合拢殿门。
重重帘帷隔绝了外面。
不知煎熬了多久,外间隐约传来敏娘低低的声音:“娘娘……尚药局的张医丞来了……在门外候着……”
“不见!”吕氏想也不想,低哑咆哮。“让他们都滚!谁敢踏进来……敢泄露一个字……”
威胁的话语被一股反胃的酸涩打断,“呕……”
内殿终于彻底陷入了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