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马淳回到医馆。
他推开门,徐妙云正坐在灯下分拣草药,听到门响,她抬起头。
“回来了?”她问,声音带着关切。
“嗯。”马淳应声,解下披风挂好。
他走到桌边,端起妻子为他倒好的温水喝了一口。
徐妙云认真看着他。“宫里情形如何?”
马淳放下水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雄英很好。吕氏也‘很好’。”
他特意在“很好”二字上加了重音。
徐妙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她没问细节,只安静等着下文。
马淳声音低沉了几分,“我用了点东西。”
徐妙云微微颔首,“让她知道滋味了?”
马淳笑了,“一点点小回礼罢了。一种喷剂,接触皮肤后生效。”
他停顿了一下,“症状嘛,主要是强烈的头晕眼花。浑身发冷。还会起些小红点。可能有点恶心反胃。”
“死不了人?”徐妙云确认道。
马淳摇头。“绝对死不了。药效会持续几天,慢慢消退。不会留下病根。但难受是真的。”
他强调,“就是让她体会一下,当个病人有多不痛快。尤其是被无缘无故‘病’了的滋味。”
徐妙云唇角缓缓弯起。
“是该。”她轻轻地说,“让她自己尝尝这滋味也好。省得总觉得拿捏别人性命是件容易事。”
她语气平淡,话里的分量却很重。
马淳注视着她。
他知道她完全懂自己的意思。
吕氏一次次用下毒、装病来算计,手段阴毒。
这次的药,就是要她亲身感受那份痛苦和恐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放心。”马淳声音转柔,“分寸我掌握着。她只会受点小小的折磨。还不了嘴,也找不出根源。”
“饿了吧?”徐妙云收拾着药台,“锅里热着汤。”
“还真有点。”马淳揉了揉肚子,气“折腾一圈,肚子都空了。”
两人相视一笑。
……
此时此刻的东宫内殿,却无半分安宁。
厚重的锦被下,吕氏抖得如同筛糠。
寒意深入骨髓,一层被子叠着一层也无济于事。
殿内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旺,她却只觉得置身冰窖。
那阵骇人的眩晕感刚刚过去片刻,眼前不再天旋地转,但视物仍有重影。
她强撑着想起身喝水,只是微微抬头,那恶心的感觉立刻又汹汹翻涌上来。
“呃……”她猛地捂住嘴,把冲上喉头的酸水死死压下去。
干呕让她的喉咙火辣辣地痛。
手腕处传来阵阵刺痒,她烦躁地隔着丝质寝衣抓挠着。
想起刚才惊鸿一瞥间,看到自己手腕内侧冒出的一颗颗细小红点,一阵无名邪火又烧起来。
一定是马淳!
一定是他在坤宁宫偏殿搞的鬼!
那会子离得近的就是他!
可她没有任何证据。
当时殿内宫人不少,谁也没看见异样。
那阵若有似无的凉意?
那甚至都不曾算个东西!
没人会信。
她若强指马淳行凶,只会徒惹皇帝和太子厌弃,显得她无理取闹,容不下皇后弟弟,更容不下救活朱雄英的大功臣。
她从未如此窝囊过。明明心里知道是谁,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敏娘……”她嘶哑着嗓子唤。
守在外间不敢合眼的敏娘立刻快步进来,“娘娘?”
“水……”吕氏每吐一个字都觉得费力。
敏娘连忙小心地扶起她一点,用玉杯小心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吕氏勉强吞咽下去,胃里却翻腾得更厉害。
她猛地推开杯子。
“滚!让她们都滚出去!别在跟前碍眼!”她低吼着。
她恨透了自己这副虚弱的模样,更恨有人看着。
敏娘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应声退下,将外间侍立的几个宫女一并挥手驱离。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又一阵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
吕氏眼前发黑,仿佛整个人被抛向黑暗的深空。
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一万只蚊虫在钻她的脑子。
她闷哼一声,倒在枕上,冷汗浸透了中衣。
这就是病倒的滋味?
如此狼狈无力,生死仿佛都攥在别人手里。
平日里的尊贵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挣扎和丑陋。
她咬着下唇,恨意像毒蛇缠绕着心脏。
马淳……
徐妙云……
这桩桩件件,她记下了!
翌日,吕氏才在短暂的昏沉中睁眼。
昨夜如同炼狱,反复的眩晕、恶寒与恶心像钝刀子割肉。
她试着动了动。
身体的僵硬和沉重并未完全消散,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腕间的刺痒倒是减轻了,低头看去,那一层细小的红疹子依然清晰可见。
“娘娘,可要传膳?尚药局……”敏娘守了一夜,见她醒来,小心翼翼地问。
“闭嘴!”吕氏厉声打断,声音比昨天更加嘶哑,“不许再提尚药局!本宫……本宫只是没睡好,染了风寒!让她们准备清淡汤水便是。再敢多嘴……”
她眼神狠厉,敏娘吓得噤若寒蝉,连忙点头称是,再不敢提请御医之事。
接下来整整一日,吕氏将自己关在殿内,谁都不见。
勉强灌下去的几口汤粥,没过多久就尽数呕了出来。
那种身体失控的虚弱感和挥之不去的头晕,让她烦躁欲狂。
宫人们窃窃私语,都知道太子妃娘娘“风寒”严重,闭门谢客,精神头也很差。
太子朱标前来探望,也被她以“恐过了病气给殿下”为由婉拒在门外。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吕氏的心也沉在谷底。
她真切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彻底信了。
这马淳,比她想象的还要狠!
不用刀,却比刀更让她难受。
……
医馆。
徐妙云轻轻放下刚缝好的小衣,抬眼看他,“宫里…动静如何?”
她问得含蓄。
马淳知道她在问吕氏的情况。
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刚得的消息,”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太子妃娘娘染了风寒。病得不轻,拒见御医,也见不得风。”
徐妙云手上动作微微一停,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拿起另一块柔软的棉布,细细折叠。
“风寒?倒是个体贴病家的好说辞。”她轻声说着。
马淳看着妻子的侧脸,“病痛缠身,自然能解病苦。这滋味,她算刻骨铭心了。”
他走到妻子身边,手掌轻轻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动作轻柔至极。“往后,无论谁想再动心思,也得掂量掂量惹恼一个神医的下场。”
感受到掌心下生命的律动,她抬手,覆上丈夫的手背。
“医者之心,救死扶伤是本分。”她语气轻缓,“但也需雷霆手段,守护这方寸安宁。”
她微微侧头,眼波温柔地看向马淳,“护住该护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