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内,吕氏歪在厚厚的锦被中,脸色灰败。
一连几日的“风寒”将她折腾得形销骨立。
那蚀骨的眩晕稍减,身体却虚浮无力。
手腕内侧的红点虽消了些,但恶心感仍如影随形。
贴身女官敏娘捧着温热的药汤,屏息立在几步开外。
“娘娘,您多少用点汤药……身子要紧啊。”
吕氏喉头烦躁地滚动,猛地挥手:“拿走!整日灌些苦汁子,半点不见效!咳……咳咳……”
一阵呛咳牵动,眼前又是金星乱冒。
敏娘吓得赶紧放下药盏,上前欲扶。
“滚开!”吕氏用力推搡,“本宫说了多少遍,不许传御医!不准声张!你是聋了不成?”
她恨透了这身不由己的病态,更恨那让她坠入如此境地的马淳。
可眼下,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窝囊的“风寒”,她只能自己硬抗。
将所有人斥退,厚重的殿门合上。
吕氏蜷在层层锦绣之中,身体阵阵发冷,心头却像燃着一把无名火。
她死死咬住嘴唇。
这笔账,她记下了。
……
小青村,医馆。
徐妙云坐在诊案后,一手执笔,一手翻动眼前的药典,神态专注。
腹部的隆起被宽大的衣衫遮掩,只显得愈发沉静。
前厅空无一人,只有药童在内堂安静地拣选药材。
门帘一挑,一道人影期期艾艾地挪了进来。
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
穿着半旧的粗布衣裳,身形佝偻着,双手紧紧攥在身前,眼神躲闪,脚尖对着门槛,似乎随时准备退出去。
“马……马夫人在吗?”妇人声音细若蚊蚋,目光飘忽不定,只飞快地瞟了徐妙云一眼就垂下头。
徐妙云闻声抬眼,温声道:“我就是。这位大嫂,哪里不舒服?”
妇人像受惊的兔子,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手指死死揪住衣角,“我……我……”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妙云放下笔,看着她那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里的窘迫模样,心中已了然几分。
这种反应,她并非第一次见。
她声音放得更温和,循循善诱:“大嫂,请坐。来这儿就是看病的,医者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你慢慢讲,哪里难受?”
妇人被她温软的声音安抚了一瞬,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她抬起眼,飞快地偷看了一眼徐妙云平静而善意的面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马夫人……我……”她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
可话到嘴边,强烈的羞耻感如同巨石,瞬间又把她压了回去。
她难堪地别开脸,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缝能让她钻进去。
内心激烈的挣扎让她额上都渗出了细汗。
徐妙云耐心地等待着。
片刻沉寂后,妇人猛地抬起苍白的脸。
过了许久。
徐妙云轻轻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绕过诊案:“大嫂。你既然能找到我这儿来,是因为知道这儿有位女大夫。是不是?”
妇人下意识地用力点头。
“既是如此。”徐妙云微微提高了些音量,“我便是这女大夫。你一踏进这道门,便是信我能替你诊治。”
“若你对着一个女大夫,都不敢说出那难言之隐,那你今日踏入这医馆的门,又是何苦呢?”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妇人内心那层厚厚的壁垒。
妇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痛苦汹涌而上。
“哇——”长久积压的恐惧、羞耻、还有那难忍的痛楚瞬间决堤。
妇人猛地捂住脸,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哭。
她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哭声压抑又绝望,充满了无助。“我说……我说……马夫人……我对不住……我……我难受啊……下面……那里……又痒……又疼……像有小刀刮……像有火在烧……火辣辣的……还有……东西……味道难闻……白带……很多……像豆腐渣……痒得钻心……夜里抓得……抓破皮了……没脸说……没脸活了……”
她语无伦次,一边说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腿,泣不成声。
徐妙云听着她断断续续的描述,眉头微蹙。
她心中有了初步的判断。
徐妙云伸手轻轻按住妇人颤抖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好了,好了,不哭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她扶起那瘫软的妇人。“跟我来内室,我仔细替你看看。这病症虽然令人不适,但能治。放宽心。”
妇人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她慌乱地点着头。
徐妙云将她带入里间的诊察室。
待妇人情绪稍稳,徐妙云用屏风隔出一方私密空间。
“躺下吧,放松些。”徐妙云洗过手,戴上棉布指套,语气温和而专业。
她动作轻柔,示意妇人褪下部分衣物。
妇人脸色依旧羞红,但比方才坦然了许多。
她闭着眼,身体僵硬地配合着。
徐妙云仔细为她做了检查。
内里的景象果然印证了猜测。
“……确是湿热下注,引发阴部湿疹,伴有明显的炎症。”徐妙云看完,一边摘下手套,一边对妇人解释。
妇人紧张地望着她:“马夫人……那……”
徐妙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能治。不是什么绝症。”
她走到外间药柜前,打开一个靠下的抽屉。
从里面小心取出一个青瓷小罐和一个靛蓝布包。
回到妇人身边。
“这青罐里的药膏,每晚净身后薄涂在患处。”徐妙云将药膏递给妇人。“这布包里是配好的草药。”
她又拿起布包,“每日取一包,用大锅煮沸半个时辰,然后滤出药汤。”
她顿了顿,认真道:“那药汤放至温热不烫手时,坐浴其中一刻钟。切记,务必要保持清洁。”
妇人双手接过药膏和布包,如同捧着救命的圣物。
眼眶又湿了。“马夫人……多谢……多谢您……”
她哽咽着,又想下跪。
徐妙云眼疾手快地托住她。
“治病救人是本分。不必如此。”
她扶着妇人坐下,又仔细叮嘱道:“还有,饮食务必清淡,忌食油腻。房事暂停一阵。勤换洁净宽松的内裤,用过的毛巾、盆具要常煮晒。”
妇人听得认真,不断点头:“我记住了……都记住了……”
徐妙云看着她逐渐恢复血色的脸,补了一句:“药膏用完若未好利索,再来找我。”
妇人紧紧抱着药,千恩万谢,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门外等候的几个病患不明所以,只看见一个妇人哭着进去,红着眼出来,却又像得了天大的喜事。
彼此交换着好奇的眼神。
徐妙云坐回诊案后,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她翻开脉案,继续书写。
诊室外,一位候诊的老妇看着刚才离去的妇人背影,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人说:“看马夫人的气度,真是菩萨心肠……刚才进去时那脸白的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