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所有的皇室宗亲都快马加鞭而至,到达皇宫,恍如隔世——
平坦的水泥大路,小路,除了种植的花草树木地方,不见一方泥土,哪像以前那么灰尘要么泥的样子……。
众人随萧齐逸来到殿外,殿门沉重地敞开,肃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击在灵堂冰冷的地面上。
皇室宗亲们鱼贯而入。
为首的几位鬓发斑白的老亲王,身着沉重的亲王礼制缟服,步履蹒跚,脸上刻着真正属于岁月的哀戚与凝重。
他们浑浊的目光扫过巨大的金丝楠木梓宫,落在太皇太后那张盖着陀罗尼经被、仅露出的灰败脸庞上时,皆是一震,随即深深躬身,老泪纵横。
低低的、压抑的悲泣声在他们喉间滚动,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更添几分沉重。
紧随其后的,是较为年轻的宗室子弟及其家眷。
他们的哀伤或真或假,大多垂首敛目,不敢直视梓宫,更不敢直视梓宫旁那两道挺拔而冰冷的身影——
一身素白孝服的萧齐逸和领口袖口绣着银纹缟素的江林悦。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紧张感,仿佛一根无形的弦绷紧到了极致。
脚步声、轻微的咳嗽声、衣物摩擦的细碎声响,交织在殿外连绵不绝的诵经声背景里,构成了压抑的前奏。
前朝楚帝的四皇子萧齐珅和六皇子萧齐琰,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目。
他们虽也穿着孝服,但眼神闪烁,步履间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沉重与愤懑,目光不时掠过萧齐逸和江林悦,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挑衅。
他们身后簇拥着几个同样面色阴沉的旁支子弟,形成一小股暗流涌动的势力。
灵堂内原本就混杂的气味此刻更加复杂。
宗亲们身上沾染的尘土气息、长途跋涉后的汗味、女子发髻间浓淡不一的头油香、以及他们自身熏染的各式昂贵香料,全都涌入这被香烛、鲜花、防腐草药和死亡气息填满的空间。
江林悦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丝,那股顽固的血腥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气”暂时掩盖,却又在嗅觉的底层隐隐蛰伏。
她捻动菩提珠的手指依旧平稳,只是指尖微微用力,骨节泛白。
“恭请陛下、皇后娘娘节哀。”
一位老亲王代表众人,哑声开口,声音苍老而疲惫。
萧齐逸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锥般扫过在场每一位宗亲的脸,尤其是在萧齐珅和萧齐琰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灵堂内瞬间落针可闻,连殿外僧侣的诵经声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隔绝在外,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如同死寂中唯一跳动的心跳。
“节哀?”
萧齐逸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朕,确实该节哀。哀这皇家颜面,哀这江山社稷,险些毁于一介妇人永无止境的私欲与狠毒!”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几位老亲王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萧齐珅和萧齐琰脸色陡变,眼中怒意与心虚交织,正要开口质问——
“诸位宗亲,”
江林悦轻柔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她微微侧身,素手轻抬,指向灵堂一侧早已布置好的、被厚重白幔半遮半掩的巨大墙面。
“今日丧仪之前,请随我与陛下一同,看清这梓宫中人真正的面目,以及她为我们这萧氏江山,究竟带来了什么。”
随着她话音落下,殿内侍立的几名心腹内侍迅速而无声地拉开那厚重的白幔。
墙面平整光滑,竟非寻常砖石。
紧接着,江林悦意念系统,投映无人机存储的关于太皇太后的影片……。
“嗡……”
一声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嗡鸣响起。
所有人还未不及反应,那面光滑的墙面上,骤然亮起一片奇异的光幕!光影流转,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影像瞬间投射其上——
第一幕:婴啼染血。画面昏暗,是几十年前的宫廷内殿。年轻的太皇太后(当年的贵妃)面容扭曲狰狞,亲手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递给一个心腹嬷嬷,婴儿的啼哭微弱。
而旁边另一个摇篮里,一个面色青紫、气息奄奄的男婴被迅速替换进去。
画面清晰地捕捉到太皇太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狠毒与得意,以及襁褓一角露出的、属于真正皇子的、佩戴着特殊金锁的细嫩手腕。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位老亲王身体剧震,指着画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那个被换掉的男婴,正是后来被太皇太后用蛊控制的楚帝!而真正的皇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一股寒意顺着所有人的脊椎爬升。
第二幕:密信西戎。
光影变幻,映出一封泛黄信笺的特写。字迹娟秀却透着阴冷,赫然是太皇太后的亲笔!
信中言辞露骨,承诺割让边境三州,换取西戎出兵扰乱萧齐逸新朝的根基。鬼工坊配合……。
信笺末尾,盖着一个特殊的、只有太皇太后心腹才知晓的私印。
冰冷的字句仿佛带着血腥气,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眼中。殿内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西戎铁蹄的凶悍与边境百姓的苦难,瞬间涌入所有宗亲的脑海。
第三幕:玄甲悲歌。
光影再变,呈现的是一张模糊却杀气腾腾的解散诏书副本,上面巧妙地留有太皇太后通过特殊渠道施加影响的隐秘印记。
紧接着,画面切换,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骸,断裂的“玄甲”军旗在血污泥泞中飘摇,无数身着重甲的士兵尸骸堆积如山,远处隐约传来妇孺的悲泣……
这一幕无声的惨烈,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冲击力。
老亲王们再也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悲愤的低吼,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
玄甲军,那是他们父辈、祖辈的荣耀,是开国基石!竟被如此阴毒地摧毁?
想想也是,后来剩下的才悄悄以末等商人形式改姓江为江氏人隐藏至今!
光影画面流转,一幕幕铁证如山,将太皇太后数十年间祸乱宫闱、勾结外敌、残害忠良、动摇国本的累累罪行,赤裸裸地呈现在所有皇室宗亲眼前——
包括刚不久前引起的西戎大战……。
那精心修饰的枯槁面容下,是比蛇蝎更毒的祸心。
空气中弥漫的檀香、沉香、贡果甜香,此刻仿佛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铁锈与血腥。
华丽的灵堂,俨然成了审判罪恶的刑场。
萧齐逸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重锤,粉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梓宫之中躺着的,非是朕与皇后的慈祥祖母,非是尔等心中德高望重的太皇太后!
她是窃国之贼,是引狼入室的奸佞,是沾满萧氏忠魂与黎民鲜血的罪人!
朕允她身后哀荣,是顾全皇家最后一丝体面。但她的罪行,必须昭告宗室,刻入史册!
朕要让后世子孙永世铭记,何为祸国之源,何为倾覆之始!
更要你们明白,朕今日所坐之位,非窃非夺,乃是从这蛇蝎妇人与其傀儡手中,一寸山河一寸血,夺回来的江山!护住的社稷!”
巨大的投影光幕熄灭。
灵堂重新被烛光笼罩,但那跳跃的光影却仿佛还在众人视网膜上灼烧。
死寂,比之前更深沉百倍的死寂笼罩全场。
那浓烈的混合气味此时闻起来,只剩下腐朽与罪恶的味道。
萧齐珅和萧齐琰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方才酝酿的质问和怒火,早已被那血淋淋的影像和帝王冰冷的宣告碾得粉碎。
画面中那被调包的婴儿惨状、玄甲军覆灭的惨景,用蛊控制皇室血脉,勾结西戎密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们的心脏。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们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如果当年是他们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们能逃过这毒妇的掌控吗?
能识破她的阴谋吗?能抵挡西戎的铁蹄吗?
答案让他们不寒而栗。
恐怕连做傀儡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像那个被调换的婴儿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或者像那些玄甲军将士一样,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而如今……九弟萧齐逸,这个他们曾视为母族卑微,最不受宠,如今最大威胁的兄弟,非但没有对他们这些前朝皇子赶尽杀绝——
反而依照才干,给予了郡王之位,妥善安置,甚至让他们参与朝政,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皇后江林悦,这位传奇般的女子,更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富庶与安定。
萧氏江山在她夫妇二人手中,不仅稳固如山,国富民强的程度远超周边各国,连昔日强横的西戎也收敛了爪牙被征服为我萧氏江山……!
巨大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羞愧与……庆幸。
庆幸自己并非天子,庆幸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这对铁腕强硬、目光如炬的帝后!
那点因身份而产生的不甘和野望,在这血与火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扑通!” “扑通!”
萧齐珅和萧齐琰几乎同时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
他们不敢再看萧齐逸和江林悦,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陛下圣明!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臣……臣等愚昧,竟不知此等滔天罪恶!太皇太后……她,她死有余辜!陛下处置得当,实乃我萧氏之幸,江山社稷之福!”
话语中的畏惧与臣服,再无半分虚假。
他们身后那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旁支子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纷纷跪倒,额头紧贴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几位老亲王更是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罪孽!千古罪孽啊!陛下!皇后娘娘!是老臣等昏聩,未能早察此獠祸心!若非陛下与娘娘力挽狂澜,我萧氏基业,早已倾覆……”
哀痛中带着深深的愧疚与感激。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岳般的压力消散了。
灵堂内的气氛陡然一变。不再是压抑的哀悼和潜在的对抗,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肃穆,以及对帝后权威发自内心的敬畏。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似乎也淡了些,至少,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的幻觉,在江林悦的感知里,终于彻底消散了。
只剩下烛泪无声滴落,在蜡台上堆叠凝固。
萧齐逸的目光缓缓扫过伏地一片的宗亲,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
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刚才的肃杀:
“都起来吧。往事已矣,罪魁已伏诛。朕只望诸位宗亲,以此为鉴,同心同德,共保我萧氏齐盛江山永固,黎民安康。”
“臣等谨遵圣谕!誓死效忠陛下、皇后娘娘!”
整齐而敬畏的声音在灵堂回荡。
接下来的葬礼流程,顺利得出奇。
沉重的金丝楠木棺盖缓缓合拢,隔绝了那张布满罪恶与枯槁的面容,也彻底埋葬了那段血腥肮脏的过往。
八十一名精心挑选的强壮侍卫,身着玄色素服,步伐沉重而统一地将巨大的梓宫抬起。
每一步踏在地面,都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敲响一个时代的丧钟。
梓宫移出灵堂,殿外广场上——
数千名身着重孝的官员、僧侣、内侍宫娥齐齐跪伏一片,白茫茫如同覆盖上了一层哀伤的雪。
震天的诵经声与凄婉的哀乐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
送葬的队伍庞大而肃穆。
皇室的仪仗、宗亲的车驾、文武百官的队列,在沉重鼓点和哀乐声中,蜿蜒如白色的巨龙,缓缓驶向皇陵。
阳光下,金丝楠木棺材反射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如同承载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秘密,驶向永恒的黑暗。
沿途百姓自发设香案路祭,香烟袅袅,哭拜声此起彼伏。
他们哭的是朝廷礼制中的“太皇太后”,是表面的尊荣与逝去的旧时代象征,无人知晓棺木下沉睡的灵魂背负着怎样沉重的罪孽。
百姓的哭声真挚而悲切,与皇室核心成员心中那份冰冷的清算感,形成一种荒诞而巨大的反差。
皇陵地宫深处,巨大的铜棺(外椁)被稳稳安放入早已修砌好的玄宫之中。
沉重的断龙石在无数绳索绞盘的牵引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巨响缓缓落下,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巨石最终严丝合缝地嵌入槽位,发出一声沉闷如叹息般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阴阳两界。
“封——陵——!”
礼官悠长凄厉的唱喏声在地宫甬道中回荡,带着尘埃落定的终结感。
参与葬礼的皇室成员与重臣们依次退出幽深的地宫,重新回到地面。
刺目的阳光瞬间笼罩下来,驱散了地下的阴冷潮湿。
空气清新而带着草木的气息,冲淡了萦绕在众人鼻端多日的香烛与死亡的味道。
不少人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胸腔中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被一吐而尽。
萧齐逸与江林悦并肩站在陵墓高大的封土堆前,接受着群臣最后的叩拜。
阳光勾勒出他们挺拔的身影,白衣胜雪,神情肃穆却不再有悲戚。
宗亲们垂首肃立,眼神复杂。
看着那封土堆,再偷眼望向那对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年轻帝后,心底最后一丝异样的涟漪也彻底平息。
恐惧与敬畏牢牢扎根。萧齐珅和萧齐琰更是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尘埃里,再无半分心思。
尘埃落定。
铜棺中人永寂。
明堂之上,阳光正好。
帝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匍匐的臣工,扫过连绵的山河,也扫过彼此眼中深藏的默契与未尽的征程。
宫闱深处的风暴暂时平息,但权力之巅,何曾有过真正的风平浪静?充盈后宫的风声,也许已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