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高手都接连折在了邯郸?”
燕王喜瞳孔一缩。
墨家弟子善机关、精技击,向来是各国争相延揽的助力,当年魏国信陵君窃符救赵,便有墨家巨子亲率三百弟子相助。
而近些年,这些兼爱非攻的墨家门徒,但凡前往某地帮助守城,几乎是坚不可摧,无人能破。
然而这一次,就算是墨家帮助赵国守城,赵诚依然率领血衣军势如破竹,轻取邯郸,令他细思恐极。
“正是。”
太子丹声音发沉,“据说禽滑厘、相里勤等墨家骨干,如今都被囚在赵王宫中,逼着为那血屠打造器械。
墨家先后派了三波人去救,却全都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此人之强,可见一斑。”
这话像块巨石砸进燕王喜心里,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王袍扫过案上的青铜爵,爵中残酒泼洒在地,溅起细小的水花。
“赵地已尽入其手,代郡的残部也被清剿干净……”
他踱着步子,靴底在殿砖上磨出沉闷的声响,“依这势头,用不了多久,那血屠怕就要提兵北上,剑指蓟城了!”
燕国军力本就孱弱,名将更是寥寥。
当年乐毅破齐的辉煌早已成过往,如今朝中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不过是些守成之辈。
若赵诚真的率军来攻,以血衣军“势如破竹”的打法,恐怕连蓟城的城门都守不住三日。
这让燕王喜心中忐忑难安。
无他,这家伙灭国太快了。
带着他那个血衣军,到哪里都像是如入无人之境,一穿而过。
别说国都,就算是燕国全境,也抵不过他冲上几个来回的。
而且,现如今这血屠和血衣军就在隔壁,万一一个兴起,想着灭赵之后顺便再灭个燕国,提着他那把大戟就朝燕国冲过来,那就全都完了!
光是想想这种可能,燕王喜便是心惊肉跳。
“父王,”
太子丹上前一步,将燕王喜的心声点破,“燕国之前有赵国为屏,李牧在一日,秦便难越赵境半步。
可如今赵国已灭,我们成了直面秦国锋芒的屏障。”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如铅,“以赵诚的性子,怕是不会满足于只灭赵国……”
殿内的众臣早已炸开了锅。
有老臣捶着玉笏叹“天意难违”,有武将按剑怒吼“臣愿死战殉国”,却没人能说出个切实可行的法子。
“诸卿!”
燕王喜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阶下众人,“难道我燕国,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寂静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陛下息怒。”
太傅鞠武从群臣中走出,他身着素色朝服,须发皆白,却腰杆挺直,目光清明。
这位辅佐了燕国两代君主的老臣,曾在多年前便提出“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结单于”的抗秦之策,可惜当时的燕王喜沉迷假安,未曾采纳。
“秦国灭诸国的虎狼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鞠武拱手道,“他们灭韩破赵,绝非一时兴起,而是要一步步蚕食诸国,一统天下。
先前的盟约、和平,不过是‘远交近攻’的伎俩罢了。”
他抬眼看向燕王喜,语气恳切:“燕国虽军力不及楚,地利不如魏,但绝不能将性命交到他人手中。
唯有主动出击,方有一线生机。
臣以为,当行合纵之策,西联魏国,南结齐楚,北通匈奴单于,集诸国之力共抗强秦,方能遏制那血屠的锋芒。”
燕王喜眉头紧锁,指尖摩挲着王座的扶手:“可秦国如今势大,魏、齐、楚诸国,真敢与我联合?”
“魏王假此刻怕是比陛下更慌。”
鞠武侃侃而谈,“魏国地处中原腹地,西临秦,东接齐,南望楚,正是秦国东出的必争之地。
秦若要攻楚,必先灭魏以绝后顾之忧,魏王岂能不知?
赵诚灭赵的消息传到大梁,他夜里怕是都睡不安稳,我燕使一到,他必应诺。”
“齐国呢?”
燕王喜追问。齐王建近年来对秦“事秦谨”,向来被诸国瞧不起,视为“秦之附庸”。
“齐国看似安稳,实则如履薄冰。”
鞠武冷笑一声,“秦之所以暂不动齐,不过是想稳住东方,专心对付三晋与楚。
待赵地安定,血衣军转头东向,临淄城怕是难保。
只要我们将赵诚‘十日灭赵’的详情递去,让齐王建看清秦国的野心,他自会明白。
依附秦,不过是苟延残喘。
联诸国,才有一线生机。”
“至于楚国……”
鞠武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楚与秦之和平,不过表面假象,当年丹阳之战,楚怀王被囚于秦,鄢郢之战,楚都被白起付之一炬。
楚虽近年国力稍衰,却仍有项燕等名将,甲士数十万。
若有机会能挫秦锐,报当年之仇,楚国绝不会迟疑。”
燕王喜听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在殿内踱了两圈,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太子丹身上:“太傅所言极是!此事便交由你掌管的‘易水寒’去办。
用最快的速度传信诸国,许以利,晓以害,务必促成合纵!”
“儿臣领命!”太子丹躬身应道,眼中燃起几分斗志。
鞠武却又上前一步,语气愈发凝重:“陛下,合纵乃长久之策,若要解燃眉之急,还需一招。”
“哦?太傅有何妙计?”
“臣听闻,秦王嬴政幼时曾在赵国为质,受尽赵人欺辱。”
鞠武的声音压得极低,“如今赵诚破邯郸,秦王必然会亲赴赵地,一来清算旧怨,二来犒赏血衣军。”
他抬眼看向燕王喜,眸中闪过一丝决绝:“赵诚武力超凡,我等暂难匹敌。但秦王若死……
秦国群龙无首,血衣军纵有锐士百万,又岂能再一心东进?”
殿内瞬间死寂。
刺杀秦王?
这念头太大胆,太疯狂,几乎是在捋虎须。
燕王喜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狂跳起来。
他看着鞠武,又看看太子丹,殿外的风声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你的意思是……”他声音发哑,几乎听不清。
“派刺客。”
鞠武一字一顿,“趁秦王出巡邯郸,守卫未密之时,一击得手。”
“太傅所言极是!若能诛嬴政,秦必内乱,我燕邦至少可得十年喘息之机!”太子丹按剑而言,眉宇间燃着锐色。
燕王喜默然良久,指尖叩着案上青铜甗,沉声道:“然此事若泄露,燕必为秦首攻之的,恐遭雷霆之怒。”
太傅鞠武抚须而答:“陛下多虑了。刺嬴政者,岂独我燕邦?
韩赵新灭,魏楚齐皆有怨秦之心,嬴政出巡邯郸,此等良机,诸国必有人染指。
纵然事泄,秦亦难辨主谋,何独罪我?”
燕王喜闻言,眉宇稍舒,却又蹙眉:“虽说如此,那血屠赵诚犹在邯郸。
其人勇冠三军,锐不可当,刺客如何能近嬴政之身?”
鞠武目露精光:“当行调虎离山之策。”
“且论对付血屠,仅合纵四国还不足够。”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其人武力已超凡俗,闻者言其能徒手接天雷,腾跃击仙师,非寻常甲士可敌。
必寻隐世方士异人,方有制衡之望。”
燕王喜叹道:“那等方外之人,久绝尘俗,怎会愿意涉入列国纷争?”
鞠武摇头:“他们虽避世,但世俗纷争自会去寻他们。”
“陛下试想,若以方士接近嬴政献药进言,说那隐世方士手中,握有长生不死之药。
嬴政岂能坐视?
赵诚虽刚猛,闻此神药,岂能不动心旌?”
“血屠若往寻仙踪,以其心性,必恃勇而往,恐非礼求,而是强取。”
“此举有二利:一者,引其出邯郸,嬴政失此屏障。
二者,令其与隐世异人相抗,实乃驱虎吞狼之计。”
燕王喜闻言,眸中骤亮,击节道:
“此计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