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历年间的扬州城,是个富贵温柔乡。盐商巨贾、文人墨客云集于此,争奇斗艳,极尽奢靡。城中有一家“醉花轩”,专做花卉生意,老板姓柳,人称柳掌柜。此人不仅精通花木栽培,更有一手“留花之术”——能将将谢未谢的名贵花卉,用特制琉璃灯罩封存,再以秘法催动,让花朵燃尽最后生机,绽放出比盛开时更绚烂的“花魄”之火。
这花魄灯一亮,满室生辉,香气凝神,据说还有微弱的治愈之效。达官显贵趋之若鹜,一盏灯能卖到百两白银,仍供不应求。可柳掌柜有个规矩——花魄灯只做三盏,多一盏也不做。
这年暮春,扬州首富赵员外六十大寿,派人登门求灯。柳掌柜却摇头:“赵员外,今年的花魄已尽,您改日再来吧。”赵员外大怒:“柳掌柜,你莫不是看不起我?别人求灯,你二话不说就做,为何偏偏不给我?”柳掌柜拱手道:“非是看不起员外,实是花魄灯需以将谢名花为引,今年春日多雨,好花早凋,实在凑不齐三盏的材料。”
赵员外冷笑:“我府上花园里,名贵花卉不下百盆,难道挑不出一两盆将谢的?”柳掌柜叹道:“员外有所不知,花魄灯需‘将谢未谢’之花——早凋则生机已尽,盛放则元气未竭,唯有那最后一息尚存的花,才能燃出最美的花魄。员外府上的花,要么太盛,要么已败,实在不合适。”
赵员外拂袖而去,心中却记恨上了柳掌柜。他暗中派人打听,得知柳掌柜每年只收三盆将谢的名花,便暗中买通了城南花农老周,让他偷偷剪下自家花园里将谢的牡丹、芍药、兰花,连夜送到柳掌柜后门。
老周本不愿意,可赵员外威胁道:“你若不从,我便砸了你的花田!”老周无奈,只好照办。
三日后,柳掌柜正在后院整理花材,忽见后门多了三盆花。他眉头一皱,凑近一看——牡丹花瓣虽有些松散,可根茎尚硬;芍药虽有些发蔫,可花蕊仍挺;兰花叶尖微黄,可香气犹存。他心里一沉:“这是人为催谢的!”
果然,当晚柳掌柜刚点燃花魄灯,琉璃罩内便传来“噼啪”异响,火光忽明忽暗,香气刺鼻,竟隐约带着一股焦糊味。更诡异的是,灯芯燃到一半,突然“砰”的一声炸裂,碎片四溅,差点伤到围观宾客。赵员外脸色铁青,拂袖而去,口中骂道:“柳掌柜,你这是什么破灯!”
柳掌柜摇头叹息,将残灯收起,心中明白——这花魄灯,终究是欺不得天的。
可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三日后,老周慌慌张张跑来:“柳掌柜,不好了!我家花园里的花,全死了!”柳掌柜一愣:“怎么回事?”老周哭丧着脸:“自从剪了那三盆花送去你那儿,剩下的花也跟着枯萎,连根都烂了!”
柳掌柜心中一沉——他早该想到的,花魄灯需以自然凋谢的花为引,人为催谢的花,本就元气大伤,再强行催动花魄,反噬之力自然会反噬花田。
果然,不出半月,扬州城里的花农纷纷上门哭诉——他们家的名贵花卉,不知为何突然枯萎,有的甚至整片花田绝收。柳掌柜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他当众焚毁了剩下的花材,向众人赔罪:“花魄灯本是借花最后一息生机,若强行催动,必遭反噬。赵员外硬要的花,是我没拦住;老周剪的花,是我没劝住。这祸事,我柳某人一力承担!”
他变卖了醉花轩的所有家产,又向富商们借债,赔偿了花农们的损失。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花农因绝收而破产,流落街头。
柳掌柜心如刀割,却也无能为力。他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准备离开扬州,从此不再碰花魄灯。临行前夜,他独坐后院,望着满地残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柳掌柜,何必如此?”
他回头一看,竟是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站在月光下。柳掌柜认得——这是城郊“隐花居”的主人,江湖人称“花痴老人”,一生痴迷花卉,却从不卖花,只赠花。
花痴老人缓缓道:“花魄灯之祸,不在你,而在人心。赵员外贪心,老周懦弱,花农无知,皆是因果。你一人担下所有罪孽,固然仁义,可花魄之术,真的就此绝了吗?”
柳掌柜苦笑:“花魄灯需自然凋谢的花,可如今世人皆急功近利,谁还愿意等花自然谢?”
花痴老人神秘一笑:“非也。花有花期,人有天命。你可知,有一种花,天生便为花魄而生?”
柳掌柜一愣:“什么花?”
花痴老人从袖中取出一粒种子,递给他:“此乃‘夜幽兰’,只在子时绽放,天明即谢。它的生命虽短,却能在最后一刻燃尽所有生机,绽放出最纯净的花魄。你若愿意,可试种此花。”
柳掌柜接过种子,心中一动——夜幽兰,他从未听过,可花痴老人一生钻研花卉,所言必不假。
花痴老人又道:“不过,此花极难培育,需以真心待之,不可贪、不可急。你可愿意?”
柳掌柜郑重点头:“我愿意。”
次日,柳掌柜离开了扬州,隐居山林,专心培育夜幽兰。三年后,他再度出山,带来了一盏全新的花魄灯——灯罩内,一朵幽蓝兰花静静燃烧,火光柔和似月,香气清冽如泉,照亮了整个屋子,更照亮了人心。
这盏灯,不再伤花,不再反噬,因为它用的,是真正“将谢未谢”的花魄。
从此,柳掌柜的花魄灯,成了真正的“救命灯”——病人卧榻前点一盏,可安神止痛;书生夜读时点一盏,可提神醒脑;甚至战场上,将士们点一盏,可暂缓伤痛。
而柳掌柜,也终于明白——花魄灯的真谛,不在炫技,而在惜花。唯有尊重花的生命,才能借到它的最后一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