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月圆之夜,集市东角的老槐树下,总会出现一个神秘的商人。他不摆摊,不吆喝,只静静坐在那里,面前铺着一块深蓝色绒布,上面摆着各式琉璃瓶。那些瓶子不过巴掌大小,却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商人卖的并非实物,而是“梦”。有人说他用琉璃瓶收集世间的美梦、噩梦和奇梦,人们可以用自己的一个秘密或一件珍贵的旧物来交换。没人知道他来自何方,每次月落西山,他便悄然离去,直到下个月圆之夜再现。
“你说那卖梦的,真能让人梦见想要的?”酒馆里,两个汉子低声交谈。
“谁知道呢?不过上月李老汉去换了个梦,说是见到了去世多年的老伴,醒来后哭了半宿,也不知是喜是悲。”
“要我说,梦终归是梦,醒了还不是一场空?”
......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衣衫略显破旧却整洁的书生,名叫陈远。他刚在省城应试落榜归来,身上银两所剩无几,只好点了最便宜的清酒,独坐角落喝着闷酒。
“陈秀才又落榜了?”掌柜的低声问伙计,摇了摇头,“这都第三回了吧?明明满腹经纶,怎么就是考不中呢?”
陈远听着周围人议论,心中更觉苦涩。寒窗苦读十数载,却屡试不第,如今家徒四壁,连老母亲看病抓药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
“听说那卖梦的商人,能让人梦见功成名就...”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陈远手中的酒杯顿了一下。
月已中天,集市散去,唯有槐树下那商人仍在。陈远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我想...”他吞吞吐吐,“想买个功成名就的梦。”
商人抬头,月光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用什么换?一个秘密,还是一件旧物?”
陈远摸了摸袖中,那里藏着他最后一点钱,显然不够“珍贵”。他又想了想,自己这般落魄书生,哪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秘密?
“我用...用家传的玉佩换。”陈远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白玉,上面刻着“清正”二字——这是陈家祖训,世代相传的宝物。
商人接过玉佩,对着月光端详片刻,点头道:“可。”随即从众多琉璃瓶中选出一个泛着金光的,“记住,梦醒时分,最是真实。”
那夜,陈远回到家徒四壁的茅屋,服侍母亲睡下后,小心翼翼打开琉璃瓶。一缕轻烟飘出,带着奇异香气,他很快沉入梦乡。
梦中,他果然高中状元,披红挂彩,骑马游街。百姓夹道欢呼,朝中大臣争相邀约,富贵荣华唾手可得。然而好景不长,很快他就被卷入官场争斗,被迫站队结党,终日周旋于权谋之间。
一日,梦中陈远为讨好权臣,不得不陷害一位清官。那夜他回到府中,对着镜子却看不清自己面容。惊醒时,浑身冷汗。
“原来是梦...”他长舒一口气,却摸到枕边竟有一封梦中权臣给他的密信。
陈远惊坐而起,点灯看那信件,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这才明白商人的梦非同寻常,梦中之物竟能带入现实。
第二次入梦,他已是朝中重臣,却陷入更深的权谋漩涡。为保地位,他不得不行更多违心之事。梦醒时,枕边又多了一锭梦中收受的黄金。
现实中的陈远依然贫穷,但梦中带来的金银却真实可用。他先是犹豫,但看着病重的母亲,最终还是用那锭黄金请了大夫买了药。
月复一月,陈远用旧物换梦,梦中地位越来越高,现实生活也因梦中带来的财物得以改善。他盖了新屋,治好了母亲的病,甚至有人前来提亲。
但他渐渐发现自己变了,梦中那些权谋算计,不知何时已融入本性。他开始对邻里傲慢,对朋友算计,连对母亲也少了往日的耐心。
“远儿,娘觉得你近来好像变了个人。”母亲某日拉着他的手说,“娘宁愿住旧屋吃粗粮,也不愿你失了本心啊。”
陈远不以为然:“母亲多虑了,儿子还是从前那个陈远。”
又一个满月夜,陈远再次来到槐树下。这次商人却摇头:“你已无珍贵旧物可换。”
“那我用秘密交换。”陈远急忙道。
商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确定?秘密一旦交出,就再也不属于你了。”
陈远犹豫片刻,还是点头。他在商人耳边低语,说出了自己最初那次考试其实已经中举,却因撞见考官舞弊被暗中除名的秘密——这是他多年来最屈辱也最不甘的往事。
商人递给他一个暗金色的琉璃瓶:“这是最后一个梦,好自为之。”
那夜梦中,陈远官至宰相,权倾朝野。却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遭人陷害,锒铛入狱。狱中,他见到当年被自己陷害的清官,那人已是满头白发,却依然目光澄澈。
“陈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志向?”老人问。
陈远猛然惊醒,梦中种种如潮水般退去,唯独枕边放着他当初换梦给商人的那枚“清正”玉佩。
他握着玉佩,回想梦中经历的种种权谋险恶,冷汗涔涔而下。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为,真的值得吗?
天刚亮,门外忽然喧哗。原来是省城来的差役,带来消息:当年科场舞弊案被揭发,所有被除名的考生恢复功名,陈远也在其中,直接被授予了官职。
邻里纷纷前来道贺,陈远却怔在原地。这一切与他梦中经历何其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现实中,正义虽迟但到,他无需违背本心就能得偿所愿。
当晚,陈远再次来到老槐树下,商人却不在那里。月光下,只有一个琉璃瓶静静立在石上,旁边附着一张字条:“梦已售罄,永不再来。唯愿诸君,清醒时亦能勇敢生活。”
陈远拿起琉璃瓶,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他当初换梦时说出的那个秘密,化作一缕轻烟,缓缓飘出,消散在夜空中。他忽然明白,商人收走的不是秘密本身,而是秘密带给他的心结。
多年后,陈远已成为一方清官,秉公执法,深受爱戴。某个中秋之夜,他带着妻儿赏月,又说起琉璃梦商人的故事。
“父亲后来再见过那商人吗?”小女儿问。
陈远摇头:“再未见过。但我想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世人总想靠梦境逃避现实或走捷径,却忘了真正的改变永远在清醒时发生。”他摸摸女儿的头,“那商人卖的从来不是梦,而是镜子——照见人心最真实的欲望与恐惧。”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城镇的月夜下,一个富商正从梦中惊醒。他梦见自己重返青春,却也因此重温了贫穷的恐惧。枕边,多了一枚他当年当掉换第一桶金的结婚戒指...
而神秘的琉璃梦商人,或许正在某个角落,静静摆开他的摊位,等待下一个被欲望驱使的顾客。
毕竟,月月有圆夜,代代有痴人。梦可售,代价自负;现实虽苦,唯真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