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素、柔嫩、迎风摇,像随时都会乘风飞去一样,谁看见谁觉得眼前一亮。
他见过的姑娘,大都是梳着大辫子扛着农具的,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人啊?
一张黑脸登时红了半截,跟秋天的芦粟似的,干张嘴,说不出话。咋办啊?
递出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收回来——里面有一坛子酒几盒子烟,都是他去外地的厂子做指导时,人家答谢他的。哪有给女孩子送这个的呀?
菁莪却笑了,说:“谢谢袁大哥想着,正好我们这里的工人大哥刚从水下作业上来,需要这个来去去湿。
袁大哥要不介意,我就分给他们了,一人一杯,让大家和我一起祝贺你当了技术员。”
袁大方回过神,快速摆手:“不介意,不介意,这是葛根酒,当地农家自酿的,给弟兄们分分。
工人大哥们辛苦了,以后再出去,我再给大伙儿带……哦,再,再给你带点其他的。”
磕巴几句告辞,回去的路走了半截,脸上的热意才消。
回家第一件事,是扛扁担担来一挑子凉水,把头脸浸进去,稀里哗啦一顿涮。
他娘问他东西送到了吗,怎么没邀请人来家吃饭啊,他咕哝半天才说出原委。
袁老娘右手手背击打左手掌心一个脆响:“哎呦,乖乖,上回到厂子里讲课,我就觉摸着她是个姊妹,还真是!”姊妹就是姑娘,当地把未出阁的姑娘叫做姊妹
“啊,娘你咋看出来的?”袁大方迷瞪了,把头从桶里拿出来,倒低着头看他娘。
“这还用咋看出来?”袁老娘用指头戳儿子的耳门,“你老娘我也是打姑娘那会儿过来的,还能分不清姑娘小子?单闻味儿就能闻出来!哎,那闺女和那个当兵的是一对不?”
袁大方摇头。
水珠子乱蹦。
“拨愣头干啥?是不是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我没问,问人这干啥?”袁大方说,完了又补一句:“兴许不是。”
“我看也不是,年纪差一半子了。倒是个好闺女,她会画帽子,你会编帽子,登对。
等着,娘杀只鸡炖了,你给那姊妹送去。”袁老娘边说边笑眯眯地往屋后走。
“娘你说啥?”袁大方在噌噌噌擦头,没听清他娘说什么,在背后喊一句:“娘,你可别乱去管人家的事。”
“脸都红到脖颈了,还人家的事?你娘啥时候乱管过人家的事?”袁老娘在鸡窝门前噙了笑小声回说。
点兵点将,点到一只红冠子芦花鸡。
杀了。
袁大方以为他娘犒劳他出差归家,乐得不轻,又是帮着生火烧锅,还是忙着倒水烫毛。
袁老娘觉得这鸡算是杀对了,抡刀的间隙瞄了眼鸡窝——还有三只,行,还够送三回的。
几只鸡送完,儿媳妇差不多应该就能到手了。
还是个有工作的聪明媳妇,儿子现在当技术员了,也能领工资,配得上。
听说那姊妹独身一人,爹娘都不在了,娶这样的人进家,能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不说,还少花钱,还没有娘家拖累。多好。
关键儿子还喜欢,看看一说杀鸡都勤快成啥样了?
炖熟,用小陶罐连汤带肉盛了,搁进篮子,用布蒙好,让袁大方去送。
袁大方愣住了,既想去又不敢去,被他娘推出了门,一路忐忑到工地。
然,到了工地却没找到菁莪。
菁莪被铁路局那位苏同志叫走,办入学手续领住房钥匙去了。
川子接待了他。
别看川子平时四处打溜秋、没正事儿,但关键时刻不掉链子—— 刚送完烟酒,又来送鸡肉是么个意思?
满满一罐子鸡肉诶,其珍贵程度堪比一罐子海参。
这动机,细思极恐。
袁大方让川子代为转交,川子把身子往后撤,撤,再撤,两手飞快地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代收!太香了,一个忍不住我就给偷吃干净了。
袁大方憨人说憨话:没事,没事,盖着盖子呢。
川子说:压着石头也不行,我爹说我能把狗窝里的窝头偷出来吃喽。
几番拜托没能成,没奈何,袁大方又把鸡肉拎了回去。
袁老娘点着他脑门儿骂他没用—— 送都送了,还怕人吃吗?你管吃进谁肚里,只要吃了不就行了?有来才有往,有去才有回!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礼物娶不到媳妇。
哎呦,气死她了,这个傻憨憨玩意儿。
暗自决定改日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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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莪尚不知自己错过了一坛鸡肉,此刻正站在新房门前犹自徜徉。
逃荒出来两个月,搞到了两间房,什么概念?
从无产者到有产者的转身啊,实现了从量变到质变的跨越!
虽然一间是工地上的水房,一间是单位宿舍里的平房,还是在一座不算大的城市。
但这意味着,她从此就是沪市铁路局驻蚌市办事处的人了,饭碗从泥的换成了铁的。
且马上就因为有立功表现,被送进高中读书。人生从此从小径走向了大路。
这是个“L”型的宿舍区,院子里不少凤仙花,栽在陶盆里,沿墙一溜,拐弯,再一溜,让出一个洞门。
东北两面各有十几间房,菁莪分到的是北面最西头靠近院墙的一间。
平房,单砖隔墙,房间不大,但很干净,桌椅板凳和床铺橱子都齐全,墙壁和顶棚也都在新近被粉刷过。
带她来办手续的苏女士,是铁路局的办公室主任。菁莪叫她苏姐。
把一切都交代好,苏姐又带她认了认这院儿里人,都是铁路局的职工,其中有好几家的家属子女在安全帽厂安置了工作,此刻见到了发明帽子的人,都热情的不行。
张家的婶子递给一个马扎,李家的嫂子端给一碗粗茶,还有人指给她哪里是厕所哪里是厨房。
更有小孩儿躲在祖母腿后够头看的,看一下,嗦嗦手指又缩回去,偷偷的乐,也不知道乐了个啥。
菁莪冲他眨眨眼,他直接钻到了祖母两腿中间。
祖母把小孩儿拽出来,巴掌高高扬起轻轻落下,说:“你个龟孙,门里猴,平常话稠的不得了,这该说话又不说了,快喊姨啊!”随即抬头问菁莪,“闺女你姓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