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初夏,荆州牧刘表因一场风寒,缠绵病榻已有旬日,这更加剧了刺史府内本就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权力的天平,在病榻的阴影下,似乎又向蔡瑁、蒯越扶持的幼子刘琮倾斜了几分。然而,大公子刘琦近来的“安分守己”,非但没让蔡氏兄妹安心,反而在他们心中投下了更深的疑虑。
都督府内,门窗紧闭,厚重的帷幕隔绝了外界的暑气与喧嚣。蔡瑁身着便服,面色阴沉地在铺着巨大荆州地图的案几前来回踱步。他身形魁梧,久居上位养成的威势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妹妹蔡夫人端坐一旁,一身华贵宫装,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眼神却锐利如刀。她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兄长,”蔡夫人声音不高,却透着刺骨的寒意,“刘琦那小子,近来太过安静了。日日只在父亲榻前侍奉汤药,读书写字,连府门都少出,对琮儿更是亲近有加……这不像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蔡瑁停下脚步,重重一掌拍在地图上新野的位置:“哼!岂止是安静!我安插在他身边的护卫回报,月前他去鹿门山‘散心’,‘偶遇’了新野长史石韬!两人相谈甚欢,足有大半个时辰!谈诗论文?骗鬼去吧!石韬是什么人?刘备的心腹智囊!若无要事,岂会轻易离开新野,跑到襄阳城外‘偶遇’一个失势的公子哥?”
“鹿门山?石韬?”蔡夫人美眸一眯,寒光乍现,“庞德公那个老狐狸的地盘……刘琦何时与刘备的人勾搭上了?他想干什么?借刘备之力翻盘?” 她瞬间便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十有八九!”蔡瑁咬牙切齿,“刘备此獠,在新野看似安分,实则厉兵秣马,收揽流民,更有石韬这等大才相助,已成心腹之患!刘琦这蠢货,引狼入室而不自知!不,或许他正是想借狼之力来对付我们!” 他眼中杀机毕露,“此二人勾结,必成大祸!必须趁其羽翼未丰,将其扼杀!”
“如何扼杀?”蔡夫人放下玉佩,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直接动刘琦?父亲虽病着,但还没糊涂!刘琦毕竟是长子,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动手,恐惹父亲震怒,更失人望。动刘备?张允盯了这么久,那厮滑不留手,找不到把柄,且新野屯田练兵,颇得民心,贸然发兵,师出无名,反落人口实,更可能逼其狗急跳墙,与刘琦彻底联手!”
“所以,不能硬来,要让他们自乱阵脚,自掘坟墓!”蔡瑁眼中闪烁着阴鸷的算计,“我已命人从两条线着手!”
蔡瑁走到窗前,掀开一丝缝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庭院:“刘琦身边那个老仆刘忠,还有他最近常去的那家城西‘济世堂’药铺,很可疑!” 他冷笑着,“我已命心腹校尉蔡中,带人严密监视药铺掌柜王诚!此人与刘琦乳母关系匪浅,极可能是传递消息的枢纽!还有鹿门山庞德公处,虽不好直接动那老儿,但他身边的童子,我已派人暗中接触、收买!”
数日后,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发生了。济世堂药铺被一伙“流窜盗匪”深夜闯入,虽未伤人,却将店铺翻得一片狼藉,尤其是存放药材和账册的后堂。襄阳府衙接到报案,象征性地追查一番,自然毫无结果。但这场“意外”,如同一记闷棍,狠狠敲在王诚和刘琦心上!这分明是警告!传递信息的渠道面临暴露的危险!
更阴险的是,刘琦乳母在乡下的老家“意外”失火,虽未伤人,却烧毁了大半房屋。紧接着,便有蔡瑁的亲信“好心”地提出,将乳母一家“接”到襄阳城内“妥善安置”。名义上是照顾,实则是扣为人质!乳母惊恐之下,托人给刘琦带话,字字泣血,哀求公子“安分守己”,莫要连累她们全家性命!
刘琦接到消息,又惊又怒,双手颤抖,几乎将手中的密信(通过其他极其隐秘途径刚刚收到)捏碎!蔡瑁的獠牙,已经毫不掩饰地亮了出来!这是在逼他,也是在试探他的反应!他强压着冲去找父亲哭诉的冲动,想起石韬密信中反复强调的“隐忍”、“示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命人暗中送钱安抚乳母一家,并严令王诚,暂停一切与新野的明面联系,转入更深层的蛰伏。
“光是警告还不够!”蔡夫人接过侍女递上的冰镇梅汤,轻轻搅动着,红唇吐出的话语却比冰更冷,“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再无翻身之力!琮儿还小,父亲这身子骨……拖不了太久。必须让刘琦彻底失去继承的可能,至少在父亲心中,彻底失去!”
“妹妹有何妙计?”蔡瑁眼中精光一闪。
蔡夫人放下玉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妩媚的笑意:“男人最大的软肋,无非酒色财气,或……家室之累。刘琦素来自诩清高,不近女色。那我们就给他‘安排’一门‘好亲事’!”
“联姻?”蔡瑁皱眉,“这岂非助长其势力?”
“非也!”蔡夫人笑容更冷,“联姻,也要看和谁联!南阳大族,穰城侯张怿(音:义),此人乃张绣族弟(张绣曾依附刘表又反复,后被曹操所灭),空有侯爵之名,却无实权,且家族因张绣之事早已败落,名声不佳。其女张氏,年近二十,相貌平平,性情据说颇为骄纵跋扈。更妙的是,张怿此人贪财好利,早已被我们暗中掌控!”
她站起身,走到蔡瑁身边,低声道:“兄长明日便可在父亲病榻前,以‘体恤长子’、‘为刘琦终身大事着想’为名,提议与张怿联姻!父亲病中,最盼家族和睦,子孙开枝散叶。且张怿毕竟是侯爵,表面上看,这门亲事也不算辱没了刘琦。父亲多半会应允!”
蔡瑁眼中顿时爆出精光:“妙!太妙了!一旦刘琦娶了这张氏,便等于打上了‘张绣余孽’的烙印!张绣反复无常,最终身死族灭,父亲对此深恶痛绝!刘琦与张家结亲,父亲心中必生嫌隙!此其一!其二,那张氏骄纵,娶进门来,便是安插在刘琦身边的耳目和搅屎棍,足以让他后院起火,疲于应付!其三,张怿唯我们马首是瞻,这门亲事坐实,刘琦便彻底被我们攥在手心,他想借助外力(如刘备)也投鼠忌器!一石三鸟!”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那笑容中充满了阴谋得逞的得意与冷酷。
次日,蔡瑁便依计而行。在刘表病榻前,他一脸“关切”地进言:“主公,大公子年岁渐长,身边却无妻室照料,实非长久之计。臣闻南阳穰城侯张怿,乃名门之后,其女温良淑德,待字闺中。若能与大公子结为秦晋之好,一则全主公爱子之心,二则彰显主公对南阳旧族之厚待,三则……大公子有了家室,也能更加稳重,为琮公子做个好榜样。” 他巧妙地将刘琮也扯了进来。
刘表靠在榻上,精神萎靡。他虽对张绣一族心有芥蒂,但穰城侯毕竟顶着个侯爵头衔,蔡瑁说的“温良淑德”、“名门之后”也让他有些意动。更重要的是,他确实觉得长子该成家了,有个人管束或许能更沉稳些。他看了一眼侍立在旁、低眉顺眼的刘琦,声音虚弱地问道:“琦儿……你意下如何?”
刘琦如遭雷击!他万万没想到,蔡瑁兄妹竟使出如此毒计!娶张怿之女?这无异于在他身上烙下耻辱的印记,彻底断绝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和未来任何翻身的可能!他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几乎要当场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