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通往东北某重镇的K字头绿皮火车,硬卧车厢。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汗味、脚丫子、以及某种劣质香水试图掩盖一切却惨烈失败的复杂气息。但对于此刻蜷缩在下铺角落的诛星而言,这些味道都成了背景板。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顽强不屈、历经三天洗礼依旧浓郁醇厚的——混合型海鲜市场倒闭风。
具体成分包括:深海怨念残留(微量)、腐烂贝壳提取物(主调)、黑水潭淤泥精华(基底),再辅以医用酒精消毒水和廉价肥皂的失败抵抗(点缀)。这味道是如此霸道,以至于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个铺位都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真空区”。对面中铺的大妈用围巾把自己裹成了木乃伊,只露出两只充满控诉的眼睛;上铺的小伙子干脆把脑袋伸出了车窗,迎着呼啸的风,表情悲壮,仿佛在拥抱自由;就连推着小车卖“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的乘务员,路过他们这个隔间时,都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脚下生风,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份工作的敬畏。
“第37次了。”白雨妍坐在诛星对面的下铺,手里捧着一桶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吸溜得震天响,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压力。她瞥了一眼再次捂着鼻子、表情扭曲地快步经过他们隔间的乘客,淡定地报数。“老诛,恭喜你,成功晋升为本趟列车‘移动式空气净化器’(反向),荣获‘人形自走生化武器’荣誉称号。”
诛星裹着一件从当地警局“友情征用”的、洗得发白还带着樟脑丸味的旧警用大衣,整个人蔫得像霜打的茄子,脸色比三天前没好多少。他眼皮都懒得抬,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白警官,如果你能把吐槽我的精力,分一半去研究怎么消除这该死的味道,我会很感激。”
“消除?”白雨妍夸张地挑眉,放下泡面桶,掰着手指数,“柚子叶煮水擦身?试了,你闻起来像一块腌入味的柚子皮海鲜。寺庙里求的净晦符?贴你脑门上了,效果嘛…嗯,佛祖可能也被熏得暂时闭麦了。老周托人送来的进口除味剂?啧,那味道混合起来…简直是一场嗅觉层面的核爆实验!”她耸耸肩,“综上所述,科学玄学双破产。认命吧,诛大天师,你现在就是行走的‘海洋之心’,还是过期发酵版的。”
诛星绝望地闭上了眼,把脸更深地埋进带着樟脑丸味的衣领里。他感觉自己的金丹不是裂了,是直接碎成了渣,连带着他作为天师的最后一点尊严,都被这该死的味道腌透了。
白雨妍对面,阿月安静地靠在中铺的被褥上。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她身上穿着白雨妍给她找来的干净衣物,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小腹的位置,那里淡粉色的疤痕几乎看不见了。白雨妍私下检查过,愈合速度快得惊人,连医生都啧啧称奇,最后归结为“年轻恢复力好”。
“阿月,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白雨妍放柔了声音问道。
阿月轻轻摇头,声音细弱蚊蝇:“没…没有了,谢谢白警官,谢谢…赵先生。”她看向诛星的眼神带着感激,也带着一丝畏惧,显然三天前地窖里那场非人战斗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那就好,再睡会儿,到东北还有十几个小时呢。”白雨妍安慰道。她转头又看向诛星,压低声音:“喂,说真的,你那‘充电宝’…一点电都挤不出来了?画张‘空气清新符’也行啊!这浓度,我怕待会儿乘警过来查票,以为我们非法运输生化武器。”
诛星连哼都懒得哼了,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尖别说金光,连点热乎气儿都没了。丹田处空荡荡、冷飕飕,还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强行压榨金丹的后果,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他现在就是个比普通人还虚弱的病号,还是个自带强力嘲讽(嗅觉层面)的病号。
“唉,看来只能靠物理防御了。”白雨妍叹了口气,从随身的背包(已经换了个新的,旧的被“海鲜精华”腌入味后被她忍痛丢弃了)里掏出两个崭新的、带呼吸阀的N95口罩,自己戴上一个,另一个递给诛星,“喏,最新款,防雾霾防病毒防…嗯,防诛星特供版异味。虽然效果可能有限,但聊胜于无吧。记得,这是要报销的!”
诛星默默地接过口罩戴上,感觉呼吸更困难了,但至少心理上觉得安全了一点点。他隔着口罩,声音闷闷的:“东北那边…情况有多糟?” 老周的电话信号极差,断断续续,只听到了“狐瘴罩城”、“狐狸脸”、“见人就咬”几个关键词。
白雨妍正了正神色,拿出那部三防手机,调出几张老周后来断断续续发来的、极其模糊的照片和一段语音。
照片像是在浓雾中拍摄的,能见度极低。隐约能看到街道上人影幢幢,但那些“人影”的动作极其扭曲怪异,有的四肢着地快速爬行,有的则僵直地蹦跳。其中一张稍微清晰点的,捕捉到一个“人影”的侧脸——那根本不像人脸!尖嘴凸腮,覆盖着灰黄色的短毛,眼睛是浑浊的黄色竖瞳,裂开的嘴里能看到尖锐的犬齿!正是老周描述的“狐狸脸”!
语音是当地一个幸存的片警断断续续的汇报,背景里充满了野兽般的嘶吼、玻璃破碎声和凄厉的惨叫:
“…疯了…都疯了…昨天还好好的…今早起来…王婶…她…她孙子先变的…抓伤了王婶…接着王婶也…眼睛变黄…脸…脸开始长毛…力气大得吓人…见人就扑…咬脖子…黄仙庙…庙里冒绿烟…罩住了半个镇子…信号塔也…滋滋…我们躲在地下室…食物和水…快没了…请求…请求支援…啊——!!别过来!砰!砰!砰!…”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最后是几声刺耳的枪响和绝望的呼喊。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诛星身上那浓郁的味道似乎都暂时被这恐怖的描述压了下去。阿月吓得捂住了嘴,身体微微发抖。
“狐瘴…噬魂夺魄,化人为伥…”诛星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沉重的寒意,“这绝不是普通的精怪作祟。令牌指向的七煞凶地,东北黄仙庙…养出的煞,比闽台的‘怨绳缠城’更凶戾,直接影响活人神智,化人为兽…”
“老周说,源头在黄仙庙,庙里冒出的绿烟笼罩范围越来越大。”白雨妍收起手机,眉头紧锁,“当地警方和刚成立的‘异常事件临时处置小组’根本顶不住,靠近庙宇的人,无论警员还是民间组织的‘大师’,要么发疯变成狐狸脸,要么就失踪了。情况失控了。”
“令牌…是‘先生’布下七阴养煞局的关键…每一处凶地的煞局被激活,都会反哺‘阴泉’,加速阴阳裂隙的开启…”诛星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臂,眼神晦暗,“必须尽快赶到,找到煞局核心…否则,整个镇子的人…都会变成那绿烟的养料…”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尖锐、凄厉,完全不似人类、更像是某种野兽受伤哀嚎的叫声,毫无征兆地在车厢连接处响起!紧接着,是乘客惊恐的尖叫和物品翻倒的声音!
“啊!什么东西?!”
“老鼠?!不!是黄皮子?!好大的黄皮子!”
“它咬人!快躲开!”
“发疯了!它眼睛是绿的!”
白雨妍和诛星瞬间弹起(后者动作迟缓很多)!白雨妍一把将阿月护在身后,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甩棍。诛星则强撑着站直,手摸向口袋,里面只有几张之前画废的、毫无灵力的黄符纸。
只见车厢连接处的门被撞开,一道速度快得拉出残影的黄灰色影子猛地窜了进来!那赫然是一只体型远超寻常、近乎家猫大小的黄鼠狼!它身上的毛发凌乱肮脏,沾着暗红的血迹,一双眼睛不再是正常的黑色,而是散发着疯狂和不祥的幽绿色!它的嘴角还残留着新鲜的血沫,显然刚袭击了人!
这发狂的黄鼠狼冲进车厢,幽绿的眼睛扫过惊恐的乘客,最后,竟然死死地盯住了被白雨妍护在身后的阿月!它裂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发出威胁的低吼,后腿肌肉紧绷,眼看就要扑过来!
“小心!”白雨妍握紧甩棍,准备迎击。
然而,就在那发狂的黄皮子即将扑出的瞬间,它那幽绿疯狂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它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鼻子朝着阿月的方向使劲嗅了嗅,幽绿的瞳孔里竟然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贪婪?!
但这丝贪婪瞬间就被更疯狂的兽性淹没!它发出一声更尖锐的嘶叫,后腿猛地发力,如同离弦之箭,目标明确——直扑阿月!速度快得惊人!
“滚开!”白雨妍怒喝,甩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那道黄影!
啪!
甩棍砸中了黄鼠狼的后半身!力道之大,让那畜生发出一声惨嚎,身体被打得横飞出去,撞在旁边的铺位栏杆上!但它极其凶悍,落地后一个翻滚,竟然不顾伤势,幽绿的眼睛死死锁定阿月,再次龇牙咧嘴地扑上!完全无视了挡在前面的白雨妍!
“它的目标…是阿月?!”白雨妍惊怒交加,再次挥棍!但这次黄皮子似乎学乖了,异常灵活地一矮身,从棍影下钻过,眼看就要扑到阿月腿上!
阿月吓得闭上眼睛,尖叫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哗啦!
一桶还冒着滚烫热气的、金黄色的液体,如同天降正义,精准无比地泼在了那只疯狂扑来的黄皮子身上!
“嗷呜——!!!” 比刚才被甩棍砸中凄厉十倍的惨嚎瞬间响彻车厢!
是诛星!
他不知何时挣扎着挪到了旁边的小桌板旁,用尽全身力气,将不知哪位乘客刚泡好、还没来得及享用的红烧牛肉面,连汤带面,狠狠泼了出去!滚烫的、油腻的汤水浇了那畜生满头满身!
黄皮子被烫得疯狂打滚,沾满了油渍和面条,幽绿的眼睛被辣油刺激得睁不开,发出痛苦到极点的嘶鸣,凶性被暂时压制。
“快!按住它!”白雨妍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战术靴狠狠踩住黄皮子还在挣扎的尾巴!旁边几个被吓呆的男乘客也回过神来,鼓起勇气,拿着枕头、背包甚至保温杯,七手八脚地将这只发狂的畜生死死按住!
车厢里一片混乱,惊魂未定的乘客们看着地上那只还在抽搐、散发着诡异绿眼和泡面香(混合着血腥味)的凶物,心有余悸。
诛星扶着桌板,剧烈地喘息,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他看向被白雨妍护在身后、脸色惨白、泫然欲泣的阿月,又看了看地上那只被泡面“封印”的狂化黄皮子,眉头紧紧锁起。
这东西…是被黄仙庙的“狐瘴”侵蚀感染的?但它刚才对阿月表现出的那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贪婪…不对劲!普通的狂化兽类,不会如此有针对性!而且,它似乎…是被阿月身上某种特殊的气息吸引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个小袋子。焚化炉的灰烬很安静。但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随着列车驶向东北的深处,越来越浓。
白雨妍用乘务员找来的麻绳,将那还在嘶鸣挣扎的黄皮子捆成了粽子,丢在连接处由乘警看管。她走回隔间,看着惊魂未定的阿月和虚脱的诛星,又看了看满地狼藉的泡面汤和面条,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她看着诛星,幽幽地问,“老诛,你除了‘海鲜盖浇饭’和‘泡面封印术’…还有没有别的…嗯…稍微体面点的对敌手段?下一站,我可不想看到你用‘八宝粥糊脸’或者‘瓜子壳暗器’啊!”
诛星靠在铺位上,缓缓拉高了脸上的N95口罩,只露出一双生无可恋的眼睛。
“白警官。”
“嗯?”
“闭嘴。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