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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胸口烙印惊旧梦,方寸金坠藏乾坤

上海的夜,亮得发白,把天上的星星都冲没了。

招待所里,陆大柱和周正阳那一屋的呼噜声扯得跟风箱一样,一高一低,特别有节奏。

陆亦川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光着膀子,直挺挺地坐在床边。

窗帘留了条缝,漏进来的光劈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黑。

白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幕幕在脑子里过。

钱振宇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县报上红得刺眼的标题,还有陆昭在电话里头都快急哭了的破锣嗓子。

一桩桩,一件件,全化成了石头,死沉死沉地压在心口。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

那枚贴着皮肉的小金坠子,有点怪,温度比自己身体高那么一点。

他只当是屋里太闷,没往心里去。

翻身躺下,脑子里跟煮了一锅粥似的,越想越乱。

那张报纸,那个侧脸,又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

恨意是烧不完的野草,在他五脏六腑里头疯长。

就在他被这股火烧火燎的情绪搅得快炸开的时候,胸口那股热意,突然变了!

不是温热,是滚烫!

一小块烧红的炭,狠狠烙在他心口那块皮肉上,一阵钻心的刺痛。

“嘶!”

陆亦川疼得猛地坐起身,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

借着窗外那点惨白的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枚小小的金坠子,正发着一层极淡极淡的红光。

光气若游丝,几乎看不见,可那股子灼烧皮肉的痛,却真得不能再真。

他脑子还没转过弯,一股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就冲上了天灵盖。

眼前的招待所开始扭曲,打转。

掉漆的桌子,斑驳的墙,全糊成了一团颜色,把他整个人都卷了进去。

耳朵边上全是呼呼的风声。

再睁开眼,他已经不在那间又闷又热的招待所里。

眼前是一座极高的青砖大宅院,门口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他想动,却发现自己跟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这么直勾勾地看着。

眼前的景儿一晃,他“飘”进了一间屋子。

屋里的摆设透着一股老旧的味儿,一张红木八仙桌,墙上挂着一幅看不清是字是画的山水。

一个穿着身段窈窕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正拿着块软布,慢悠悠地擦一个青花瓷瓶。

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脸,只能看见一个温婉的背影,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个髻。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好闻。

突然,一个瞧着也就四五岁的小男孩,从门外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头就扎进了女人的怀里。

“娘!”

那一声,奶声奶气的,又脆又甜。

陆亦川的心,没来由地跟着狠狠一抽,疼得他直抽气。

他拼了命地想看清那孩子的脸,可那张脸就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只觉得,那孩子眉眼间的轮廓,熟悉得让他心慌。

女人弯下腰,一把抱起孩子,掏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他脑门上的汗,动作又轻又柔。

下一秒,陆亦川的脑子“嗡”的一声,被一把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猛地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窗外还是那片灰白的天。

他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那枚金坠子安安静静地贴在那儿,冰凉一片,哪还有什么光,刚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可那股子烙铁烫过的疼,还有梦里那声“娘”,却真实得让他浑身发抖。

“怎么了?”

江晚被他的动静惊醒,也跟着坐起身,伸手就打开了床头的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见陆亦川一张脸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陆亦川没吭声,只是把那枚金坠子死死地攥进了手心。

“亦川?”

江晚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凉。

“我做了个梦。”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干又哑,“梦见一个大宅子,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

他把刚才梦里的景象,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江晚。

江晚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没插。

等他说完,她才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这坠子,发光了,还烫人。”陆亦川摊开手,把那枚小小的金坠子递到她眼前。

江晚拿过坠子,翻来覆去地仔细看,又贴在自己手腕上试了试,除了金属那点凉意,再没别的感觉。

“亦川,这事儿不简单。”江晚没说“你就是做噩梦了”这种废话,她看着他,“不管是报纸上那个人,还是这个梦,都不是巧合。”

这份信任,就像一双温暖的手,把他那颗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的心,稳稳地给托住了。

第二天,陆大柱和周正阳都看出来陆亦川不对劲。

他一整天都跟丢了魂儿似的,话比平时更少,好几次都捏着一张纸发愣,连周正阳拉着他讨论新章程,他都半天没个反应。

“亦川哥这是咋了?昨晚没睡好?”周正阳压低声音问江晚。

“让他自己静静。”江晚摇了摇头。

陆大柱嘴笨,不会问,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红烧肉夹到了陆亦川碗里。

“多吃点,不想事。”

晚上,陆亦川把他从柳树湾带来的那个小包袱翻了出来。

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些他娘周霞硬塞的零碎。

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翻来覆去地看,想从里头找到任何跟那个梦,跟那个坠子有关系的线索。

可什么都没有。

他就像一个掉进大雾里的人,手里唯一的火把,就是胸口这枚时灵时不灵的金坠子。

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烦躁,烧得他坐立不安。

“媳妇儿。”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正在灯下整理资料的江晚。

“我想再去一趟省城。”

江晚停下了手里的笔。

“去找那个卖给我坠子的古董店老板。”陆亦川的眼睛里,重新聚起了一点光,“当初他说,有个神秘的收藏家,一直在收这种东西。那个人,兴许知道点啥。”

这是他现在能抓住的,唯一的线头。

江晚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帮他把散落在床上的衣物重新叠好。

“我陪你去。”

“不用。”陆亦川摇了摇头,“作坊这边刚稳住,跟洋人的事还没完,离不开你。我一个人去,快去快回。”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从看到那张报纸开始,从这个坠子开始发烫开始,他的人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推上了一条完全陌生的岔路。

这条路通向哪儿,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走下去。

不光是为了那化不开的恨,也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为了搞清楚——

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