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清晨,砚秋在整理竹箧里的医书时,发现《本草纲目》残卷的封皮里夹着张泛黄的信笺。笺纸边缘印着细碎的桂花纹,右下角盖着枚朱红的印章,刻着“金陵女子大学藏书章”。上面的字迹娟秀又带着几分刚劲,正是外婆的笔迹:“庚辰年秋,于桂香楼抄录此方,愿君平安。”
“外婆曾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砚秋举着信笺,眼中满是疑惑。母亲正将晒好的桂花收进瓷罐,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瓷罐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是顾先生的学生。”母亲的声音有些低沉,“民国二十六年,日军攻占南京,学校被迫停课,她才跟着顾先生回了苏州。”
砚秋注意到信笺背面画着幅简易的校园地图,图书馆旁标着棵桂树,树下用朱砂画着个小小的“顾”字。她忽然想起顾先生信里提到的“桂香楼”,原来就是金陵女子大学的图书馆,而那棵桂树,正是他们当年常相聚的地方。
秋分那天,砚秋在樟木箱的底层找到个布包。里面是件深蓝色的学生制服,领口的校徽已经有些褪色,但“金陵女子大学”几个字依然清晰可辨。口袋里缝着个小小的布兜,里面装着半块桂花糕,虽已干硬,却还残留着淡淡的甜香。
“这是外婆的校服?”砚秋抚摸着校服上的纽扣,那铜制的纽扣上刻着校徽图案,与信笺上的印章如出一辙。母亲正将新采的桂花晾在竹匾里,桂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勾起了过往的记忆。
“她总说,在金陵的日子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母亲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顾先生是她的诗词老师,常带着她在校园里的桂树下读书。”
砚秋忽然想起那张外婆与顾先生在桂树下的黑白照片,背景里的建筑正是金陵女子大学的教学楼。照片里的外婆穿着这身校服,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而顾先生手里拿着的书,正是那本线装的《诗经》。
寒露的傍晚,砚秋在书房的旧书架上找到本《金陵诗词选》。书页间夹着枚书签,是用金陵的枫叶制成的,上面用钢笔写着行小字:“赠砚秋,愿你如秋枫般坚韧。”字迹苍劲有力,正是顾先生的笔迹。
“顾先生也在金陵女子大学任教?”砚秋拿着书签,心中的疑惑更甚。母亲正将煮好的桂花茶倒进茶杯,茶香袅袅中,她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仅教诗词,还负责管理学校的图书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日军轰炸那天,他为了抢救图书馆里的珍贵书籍,被倒塌的房梁砸伤了后背。”
砚秋注意到书签的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忽然想起通州药铺账册里的记录,顾先生那次腿部受伤之前,还有次背部受伤的记录,原来就是在抢救金陵女子大学的书籍时造成的。
霜降的清晨,砚秋在整理外婆的《枕月记》时,发现某页夹着张电影票根。票根上印着“金陵大戏院”,放映的影片是《马路天使》,日期正是民国二十六年的中秋。票根的背面,外婆用铅笔写着:“与君同观,月满西楼。”
“他们在金陵也过过中秋?”砚秋拿着票根,眼中满是向往。母亲正将做好的桂花糕放进食盒,听到这话,嘴角露出抹淡淡的笑容。
“那年中秋,顾先生特意请她去看电影。”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暖意,“回来的路上,他们在校园的桂树下许了愿,说等战争结束,还要一起在金陵看月亮。”
砚秋望着票根上模糊的字迹,忽然想起外婆旗袍夹层里的船票,日期是民国三十八年的中秋,目的地是台湾。原来这么多年来,外婆始终记得那个在金陵许下的愿望,只是物是人非,再也无法实现。
小雪那天,砚秋在阁楼的旧箱子里找到本相册。里面的照片大多是外婆在金陵女子大学时拍的,有她和同学们在操场上的合影,有她在图书馆看书的身影,还有她和顾先生在桂树下的合照。其中张照片的背面,顾先生用钢笔写着:“愿与君共赏金陵月,岁岁年年。”
“这些照片太珍贵了。”砚秋轻轻抚摸着照片,心中百感交集。母亲正将相册收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日军攻占南京后,学校里的很多东西都被烧毁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照片是外婆冒着生命危险从学校带出来的,她总说,这是她在金陵最珍贵的回忆。”
砚秋忽然明白,外婆为何对金陵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那里不仅有她的青春岁月,有她与顾先生的美好回忆,更有她对知识的渴望和对和平的期盼。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物件,信笺、校服、书签、电影票根、照片,都是外婆在金陵生活的见证,承载着她最珍贵的记忆。
大雪的夜晚,砚秋将这些与金陵相关的物件小心地整理好,放进一个木盒里。她知道,这些物件背后还有更多的故事等待着她去发掘,而她也会像外婆一样,用心守护这些珍贵的记忆。
老宅的天井里,那株百年桂树在寒风中静静矗立,仿佛在守护着这些跨越世纪的故事。砚秋和母亲并肩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雪花,心中满是对过往的感慨和对未来的期许。在金陵的桂花笺上,岁月留下了淡淡的痕迹,而这些痕迹,终将成为家族记忆里最温暖的部分,在时光的长河里永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