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能把那些不听话的,一个个敲打成听话的。
把这个外表光鲜、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大宋,缝缝补补,改成他想要的样子。
“驸马爷!不好了!啊不是,是情况有变!”
那人因为冲得太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整个人扑在地上,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那人一只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像一尾被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怎么也吸不进足够的空气。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将鬓角的头发都浸湿了,黏在皮肤上。
密室里刚刚被陈森煽动起来的狂热气氛,被他这狼狈的闯入硬生生砸开一道裂口,冰冷的现实混着夜风倒灌进来。
“说,”陈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天塌不下来。”
这句话仿佛给了那探子一点力气,他终于勉强站直了身子,嘶哑着嗓子,急促地说道:“我们……我们的人在樊楼那边听到风声……”他狠狠咽了口唾沫,脸憋得像猪肝一样红,
“是……是那几个今天下午被咱们刷下来的衙内,因为……因为资产评估不过关,没入成局,被咱们的人给客客气气请出去了。”
赵铁柱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问:“啥玩意儿?”
探子瞥了他一眼,赶紧解释得更直白些:“说白了,就是兜里没那几个子儿,脑子里还缺根弦儿的公子哥!”他语速极快,生怕耽搁了,“他们现在……现在正聚在樊楼喝酒呢,喝多了吹牛,骂骂咧咧的,正嚷嚷着……”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敢往下说了,偷偷觑了一眼陈森的脸色。
陈森面无表情:“嚷嚷什么?”
“嚷嚷着……说您不给他们那帮人的爹面子,就是瞧不起他们……扬言……扬言明天要来砸您的场子!”
话音未落,李明轩“霍”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下的木椅被他带得向后滑出老远,“刺啦”一声,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刺耳。他双眉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反了他们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他娘的,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兔崽子!真以为京城是他们家后院,可以随便撒野?”
他转向陈森,抱拳躬身,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狠戾:“驸马爷,您下句话!我现在就带兄弟们去樊楼‘请’他们喝一碗醒酒茶!我保证,一碗下去,他们明天一个个比见了猫的耗子还老实!”
陈森却缓缓抬了抬手,一个极轻的下压动作。
李明轩那满腔的怒火,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
密室里再次陷入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森身上。只见他非但没有半分怒意,嘴角反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翘起,最后竟是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般……期待。
“不必。”他轻声说,端起面前那盏已经微凉的茶,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你去干什么?现在带人去,是给他们送果盘,还是替他们结酒钱?”
李明轩愣住了,嘴巴张了张,一脸茫然:“啊?”
“让他们闹。”陈森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正愁明天开场,戏台子上冷冷清清,不够热闹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李明轩面前不紧不慢地摇了摇,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动着算计的光。
“你看看,这事儿它不就巧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玩味的笑意,“我这边刚搭好台子,准备杀鸡儆猴,就有一群活蹦乱跳的肥鸡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还生怕我看不见听不着,特地跑到樊楼那种人最多的地方,扯着嗓子大喊:‘快来杀我呀,我在这儿呢!’”他环视一圈,问道,“你们说说,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贴心的好事儿吗?”
“你真当这群草包有这个胆子?”陈森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看穿了这层闹剧背后的本质,
“这是他们家里的那些老狐狸,自己不敢明着来,又舍不得脸面,才把这些不成器的铁憨憨扔出来,想探探我的底,试试这水的深浅。”
“好啊。”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将茶盏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声。
“太好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股慵懒的气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
“明天,我就当着全天下有钱人的面,免费给他们,也给他们背后的老家伙们,上一堂公开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课程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享受着众人屏息凝神的期待,“《论花样作死的一百种方法以及不听陈森言的悲惨下场》。”
密室里的心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明轩那颗因为愤怒而发热的脑袋也彻底冷静了下来。他们看着陈森,最后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他那张带笑的脸上。
那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崇拜和狂热了,而是掺杂了某种更深的东西——一种对于绝对智慧和恐怖手段的敬畏。
密室里的心腹们面面相觑,最后,那一道道目光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汇聚到陈森那张含笑的脸上。
那眼神,已经不能单单用崇拜和狂热来形容了。如果说先前他们看自家主子是看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帅,那么现在,简直就是在仰望一尊能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神仙。
能把一桩明晃晃的坏事,扭转成千载难逢的好事;能把一群气势汹汹的寻衅者,变成主动送上门来的人头。
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李明轩那颗因愤怒而几乎要炸开的脑袋,此刻也彻底凉透了,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清明和后怕。跟着这样的人做事,还愁什么大事不成?怕是夜里躺在床上,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这一夜,注定京城无眠。
整座汴梁城,从朱雀大街到寻常巷陌,灯火通明,亮得仿佛白昼提前来临,连墙角下觅食的耗子若是探出头来,恐怕都得被这光亮晃得戴上一副墨镜。
无数的酒楼客栈,即便已是三更时分,伙计们依旧守在门口,扯着已经劈了叉的嗓子在那儿殷勤地吆喝:“客官里面请,还有上房!”
空气里,除了夜市食摊上飘来的烤羊肉串的浓郁孜然味,剩下的,便尽是些无形无味却又无处不在的东西——紧张、兴奋、贪婪,以及一种“明日过后,我会不会连身上最后一条裤衩都保不住”的、淡淡的忧伤。
城南一家最是豪华的客栈,天字一号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