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金看着他那副财迷心窍的模样,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能无奈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歪理。”
“我感觉你在把人当猪宰,而且证据确凿。”赵福金看着铜喇叭里传出的、已经有些疯狂的杂音,再看看陈森那副享受的表情,最终还是没忍住,清清冷冷地抛出这么一句。
陈森甚至没有睁眼,只是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像一只偷到了整条咸鱼的猫。
……
此时此刻,竞拍现场的气氛,早已不是寻常的沸水,而是被投入了火油的炼丹炉,下一秒就要炸开。
价格已经坐着一枚看不见的火箭,呼啸着飙到了九十万两黄金的天价。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先前那些咋咋呼呼、恨不得把号牌戳到别人脸上的小老板们,现在全都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缩在椅子里。
他们脸色发白,默默地看着场中,看着那已经不属于他们的舞台,眼神里混杂着惊骇、不甘,以及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被那股疯劲儿冲昏头脑,否则此刻被架在火上烤的就是自己了。
现在的舞台,彻彻底底地,只属于两个人。
一个是京城皇商李家的代表,一个梳着油光锃亮的发髻,下巴抬得几乎要与天花板平行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织金锦袍,
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扳指,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扇出的风都带着一股子“尔等皆凡人”的傲慢。
另一个,则是代表着整个扬州本土布商联盟的张员外。如果说李家代表是座冰山,那张员外就是座火山。他的汗珠子比西湖的春雨还密,
从额角滚下来,划过涨红的面颊,洇湿了华贵的衣领。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仿佛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
“一百万两!”
李家代表终于停下了摇扇的动作,慢条斯理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半分烟火气,仿佛在说“给我来一碟茴香豆”,
而不是一个足以买下好几个小县城的惊天价格。说完,他还懒洋洋地瞥了张员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不行。
“嘶——”
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寒流,几乎要把“天上人间”的房顶给掀了。
一百万两?这是什么概念?这是金子啊!不是石头!堆起来怕是能把人给活埋了!拿去买个小县城,别说当土皇帝了,怕是连县城里所有人的吃喝拉撒都能包上好几年!
张员外的脸色“唰”地一下,由猪肝色瞬间褪成了白纸。他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那块小小的木质号牌,被他攥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身旁,同为布商联盟一员的王掌柜急得眼睛都红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将嘴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压抑着巨大焦虑的嗓音嘶吼道:
“张兄!顶住啊!不能泄气!我们昨晚通宵算过的!李家这小子狂得很,动用的是他自己的私房钱,他就是个花架子!顶了天,他也就一百二十万的底!我们还能再抢救一下!这口气要是咽下去,我们扬州商人的脸往哪儿搁!”
王掌柜的话像一剂猛药,狠狠扎进了张员外的心里。他猛地一咬牙,一跺脚,仿佛要把这辈子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手臂青筋暴起,猛地将号牌举过了头顶。
“一百零五万!”
声音已经不再洪亮,带着几分力竭的沙哑,但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一百一十万!”李家代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举牌的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还附送了一个愈发浓郁的嘲讽笑容。
“一百一十五万!”张员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盘踞着,双眼因为充血而显得格外骇人,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大厅里的气氛,紧张得能用手拧出水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像一对对铜铃,死死地盯住场中那两道身影,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能吹嘘一辈子的细节。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在靠近角落的一个席位上,一个从开场就一声不吭,甚至有好几个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男人,突然幽幽地、慢吞吞地举起了他的号牌。
他看起来其貌不扬,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灰色长衫,身形干瘦,坐在那里就像一截被遗忘的枯木。
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刚吞了一把混着铁锈的沙子,不响,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百三十万。”
三个字,像三道天雷,轰然劈下。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秒还喧嚣鼎沸的大厅,顷刻间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高台上,李明轩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职业假笑,第一次出现了龟裂,僵在了嘴角。
所有人的脑袋,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嘎吱……嘎吱……”地,极其缓慢又无比整齐地,转向了那个灯火阑珊处的角落,转向了那截不显眼的“枯木”。
这人……谁啊?
上来就加十五万?还让不让人玩了?
不讲武德啊!
有这么加价的吗?从一百一十五万直接跳到一百三十万?这中间连个喘气的余地都不留?这让还在楼梯上一级一级往上爬,打得头破血流的李家和张家情何以堪?
李家代表那张倨傲的脸,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记耳光,原本的洋洋得意瞬间凝固,随即,血气上涌,由白转红,最后变成了一片难看的猪肝色。
他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合拢,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张员外更是像被一道天雷从头顶劈进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三魂七魄都被那一句报价给勾走了。
他身边的王掌柜也是一脸呆滞,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刚才那股子给张员外鼓劲的狠劲儿,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那位被称为“枯木”的孙家主,在一众惊骇目光的聚焦下,慢悠悠地、甚至有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身形伛偻,动作迟缓,仿佛每动一下骨头都在嘎吱作响,可他一旦站直,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疯狂决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
他没有看脸色铁青的李家代表,也没有理会已经快要瘫倒的张员外。他那双浑浊得看不清眼白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某种骇人的光,死死地、不偏不倚地,钉在了高台上的李明轩身上。
大厅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一声快过一声,擂鼓一般。
孙家主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交代遗言般的沉重与决绝,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