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小院里死气沉沉。唯一的一间土屋门窗紧闭,门板上挂着粗重的铁链和一把大铜锁。那个留下来看守的打手像座石雕,抱着胳膊靠在院墙上,一双三角眼时不时扫过门窗缝隙,眼神凶狠。
屋里没有灯,只有门缝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天光。冰冷的土炕上,姜婵蜷缩在墙角,背对着门的方向。外面偶尔传来看守打手粗重的呼吸和不耐烦踱步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像块石头。身体的颤抖早就停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已经干涸,留下紧绷的痕迹。
原主父亲喷溅在瓷瓶上的黑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还有赵魁捏着她下巴时那股令人作呕的温热油腻感,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记忆里。
怒火在胸腔里燃烧,冰冷,却灼人。
脑子里那个属于苏荷的、残留的恐惧和悲伤,被她一点点强行压下。
软弱哭泣,那只会让她步苏大匠的后尘,死得无声无息。
天,彻底黑透了。外面看守的打手似乎也累了,靠在墙上没了动静,传来沉闷的鼾声。
就是现在。
姜婵悄无声息地坐起来,动作轻得像猫。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静静地听。鼾声持续着,很沉。她这才慢慢挪到土炕边缘,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走到屋子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柴火和杂物。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旧陶罐,灰扑扑地立在杂物后面,罐口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这是父亲最后的目光所向。
姜婵蹲下身,手指顺着陶罐粗糙的外壁仔细摸索。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罐体很完整,没有夹层,重量也正常。她小心地抬起陶罐,罐底除了陈年积灰,空无一物。她的心沉了一下。
不对!原主父亲临死前的眼神绝不是无意义的!他拼尽最后力气看的,就是这个陶罐!
她不死心,再次把陶罐轻轻放回原位,目光落在罐子下方原本被它压着的那片泥地上。泥土的颜色似乎和旁边有些细微的不同?她用指甲轻轻刮开表层松软的浮土。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凉的东西。不是石头,是木头!
姜婵屏住呼吸,加快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周围的浮土扒开。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露了出来,边缘嵌在泥地里,和周围的泥土几乎融为一体。她抠住木板边缘,用力往上一掀!
木板被掀开,下面是一个半尺见方、黑洞洞的小坑!
姜婵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伸出手,在坑底摸索。指尖很快碰到一个硬硬的、裹着东西的方形物件。她把它掏了出来。
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她看清了。是一个厚厚的、用好几层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块。油布已经发黑发硬,但保护得很好。她迅速解开缠绕的细绳,掀开油布。
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册子的纸张很粗糙,颜色泛黄,边角卷曲磨损。封页上用墨笔写着几个苍劲有力、却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的字——《天青釉变录》。
找到了!苏家真正的秘方核心!
姜婵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压在手上的沉重——这是苏家几代人的心血,也是引来杀身之祸的根源!
她迅速翻看了一遍。册子里详细记录了釉料中一种特殊矿物的处理、配比,以及烧窑时几个关键温度节点的微妙掌控。正是这些毫厘之差,决定了天青釉能否产生那神秘莫测的窑变色彩。难怪赵魁如此疯狂!
她死死攥着这本小册子,冰冷的纸张硌着掌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赵魁得到它!否则原主父亲就白死了!
她把册子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迅速将其塞进自己贴身处。然后,她飞快地将木板盖回小坑,把浮土重新扒拉平整,盖好。最后,把那个空陶罐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冰冷的土炕上,裹紧破旧的薄被。怀里那本小册子像块烙铁,烫着她的胸口。她没有睡意,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飞速思考着对策。
第二天上午,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院门被打开,赵魁那张油腻的胖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昨天那个打手,还有一个穿着工匠短褂、一脸横肉的汉子。那汉子眼神阴沉,手里拎着个旧木工箱。
“小丫头,睡得可好啊?”赵魁皮笑肉不笑地踱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姜婵脸上和屋里扫视。
姜婵缩在土炕角落里,抱着膝盖,把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还在害怕。
“啧,吓着了?”赵魁走到炕边,俯视着她,“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大掌柜我心善,不会亏待你。”
他顿了顿,肥胖的脸上挤出更“和蔼”的笑容:“昨天你爹走得太急,秘方的事还没交代清楚。你好好想想,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哪怕是一点零碎也行!比如……烧窑之前,釉料里头是不是得加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嗯?好好想想!”
姜婵的身体颤抖得更明显了。埋在膝盖里的眼睛却一片冰冷。她等的就是这个!抛出诱饵的机会!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交错留下的脏污,眼睛红肿,眼神涣散惊恐,嘴唇哆嗦着,声音又细又抖,带着哭腔:“爹……爹他……呜呜……死前……是……是说了点……就一点点……”
赵魁的眼睛瞬间亮了:“说什么了?!快说!”
“他……他说……秘方……秘方里头……烧窑前……青料里……要……要加一种‘引子’……”姜婵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和恐惧,“但……但那是啥……咋加……爹……爹没说完……就……就……”她说不下去了,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发出压抑的哭声。
“引子?!什么引子?!”赵魁急切地追问,肥胖的身体几乎要压下来。
姜婵只是摇头,哭得更凶:“呜呜……我不知道……爹……爹就说了‘引子’两个字……别的……别的我真不知道了……大掌柜饶命啊!饶命!”
她突然从炕上滑下来,扑通一声跪在赵魁脚下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死死抱住赵魁一条粗壮的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身,哭得撕心裂肺,身体抖得像狂风里的树叶。
“我真的不知道了!大掌柜您行行好!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让我试试!我一定……一定能想起来!求您了!”她仰着脸,泪眼婆娑地望着赵魁,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助,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赵魁低头看着脚下哭成一团的少女,感受着她瘦小身体的剧烈颤抖和涕泪沾到自己绸缎裤腿上的湿热感。他脸上挂着虚假的怜悯,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引子?加在青料里?这倒是闻所未闻!苏家秘方果然有门道!这小畜生看样子是真吓破了胆,不像装的。
巨大的贪婪压倒了最后一丝疑虑。秘方就在眼前了!只差临门一脚!
“哎哟,可怜见的,别哭了别哭了。”赵魁假惺惺地弯腰,用他那肥厚的手拍了拍姜婵的头,像在拍一条狗,“大掌柜我心软,见不得人哭。行行行,给你点时间好好‘想’,好好‘试’!”
他直起身,脸上的假笑瞬间收起,对旁边那个一脸横肉的工匠命令道:“王三!你留下来!就在作坊里,好好‘帮’着苏家丫头‘回忆’,‘试验’!她需要什么材料工具,你给她准备!给我盯紧了!她要是‘想’出点什么,或者‘试’出了门道,立马告诉我!听见没?”
“是!大掌柜!您放心!小的保管把她盯得死死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那个叫王三的监工立刻躬身,拍着胸脯保证。
赵魁满意地点点头,又警告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抽泣不止”的姜婵:“丫头,我可告诉你,大掌柜我耐心有限!三天!就给你三天!三天后,要是还没个结果……”他冷哼一声,后面威胁的话没说出来,但冰冷的杀意毫不掩饰。
他踢开姜婵抱着他腿的手,嫌恶地拍了拍裤腿,转身带着打手走了。沉重的院门再次被铁链锁死。
作坊里只剩下姜婵和王三。
姜婵还跪在冰冷的地上,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哭得脱力了。
王三抱着胳膊,像尊门神一样堵在作坊唯一的门口。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像毒蛇一样,死死地黏在姜婵身上,充满了监视和轻蔑。
他扯着嘴角,发出一声嗤笑:“行了!别嚎了!赶紧起来干活!大掌柜只给了三天!三天要是弄不出个屁来,哼哼,老子让你跟你那死鬼爹一样,烂在这破作坊里!”
姜婵慢慢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垂着头,长长的乱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拖着步子,走到父亲那台血迹还未完全干透的拉坯机旁。
她的手指抚过冰冷的木质框架,上面还残留着父亲手掌的印记和那刺目的暗红。身体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害怕。
但低垂的发丝阴影下,姜婵的嘴角,却极其微弱地、冰冷地向上勾了一下。她的眼底深处,那团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