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诏书如一道惊雷,劈开了金城上空的阴霾。
诏书三令,字字千钧。
其一,赦免金城民变胁从者,不究过往,以安民心;其二,设“疗疫所”,广征医者,凡染疾者皆可入内救治,汤药食宿皆由官府供给;其三,彻查南海劳工案,言明但凡涉入其中、草菅人命者,无论官阶,一律严惩不贷。
前两条政令让死气沉沉的金城瞬间活了过来,百姓奔走相告,感念新朝恩德。
而第三条,则让某些人的府邸,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蔡旭坤府内,正堂的紫铜瑞兽香炉被一脚踹翻,滚烫的香灰撒了一地。
蔡旭坤面色惨白如纸,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浸湿了华贵的衣领。
他状若疯癫,指挥着几个心腹家仆,将一箱箱堆积如山的账册、信函往火盆里扔。
“烧!全都给老夫烧了!快!”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这些账本,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如何与南方盐商勾结,将劣质腐坏的粮食高价卖给官府,充作劳工口粮;记录着他如何虚报矿山工料,将朝廷的拨款层层盘剥,中饱私囊;更记录着那些被克扣口粮、活活饿死病死的劳工,在他笔下只是一个个冰冷的耗损数字。
这是他的罪证,也是他的催命符。
火光映着他扭曲的脸,纸张在烈焰中蜷曲、变黑、化为灰烬。
就在他以为能将一切罪恶都付之一炬时,府邸大门轰然洞开。
“奉天子诏,查抄蔡府,所有人等,不许妄动!”
一声清朗冷冽的喝声,如寒冰破水。
蔡旭坤猛然回头,只见一员白袍银甲的年轻将领,手持一杆亮银枪,跨入门槛。
他身后,是潮水般涌入的禁军甲士,刀枪出鞘,寒光闪闪,瞬间控制了府内各处要道。
为首者,正是白马将军赵云。
家仆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地,再不敢动弹分毫。
赵云目光如电,扫过那盆熊熊燃烧的火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长枪一挑,一个尚未被完全点燃的木箱便飞了起来,稳稳落在地上。
箱盖摔开,里面的几本账册滚落出来。
一名禁军校尉拾起账册,飞快地翻阅几页,随即脸色一沉,向赵云禀报道:“将军,铁证如山!”
蔡旭坤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双腿一软,烂泥般瘫倒在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像一条被抽去脊梁的狗,跪行到赵云面前,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将军饶命!赵将军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是受人指使,一时糊涂啊!”
赵云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命,自有刑部和大理寺来定。说,是谁指使?”
“是……是李儒!是太师府的李文优!”生死关头,蔡旭坤再无任何顾忌,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数月前,李儒派心腹秘密见我,让我为他寻找一种名为‘龙髓石’的奇特矿石。他说此石阳气至盛,可炼制延年益寿的神药,事成之后,保我官运亨通!下官……下官财迷心窍,便答应了他。那些账目上的亏空,很大一部分……都用来为他秘密搜罗此石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陈子元手中。
他看着密报上“龙髓石”和“延年神药”几个字,不禁失笑。
李儒是何等人物?
董卓的女婿,以智谋和狠毒着称于世,岂会相信这等方士之言?
这背后,必有天大的阴谋。
陈子元当机立断,命人将蔡旭坤献上的那一小块“龙髓石”样本,小心翼翼地混入一批即将运往洛阳的贡品矿石之中。
他召来大将徐晃,命其亲率五百精兵护送。
“公明,此行不必遮掩,反而要大张旗鼓,车马仪仗务求显眼。”陈子元在地图上比划着,“我会放出风声,就说金城发现‘帝王之脉’,此石便是龙脉精华,不仅能延年益寿,更能让男子龙精虎猛,重振雄风。消息传出,李儒必然会信以为真,因为这符合他为董卓寻找‘神药’的借口。他急于拿到此石,一是为了验证真伪,二是为了杀人灭口。他一定会派人劫夺。”
徐晃领命,郑重点头:“都督放心,末将明白。”
“你只需佯败,让他们将石头夺走即可。”陈子元”
正如陈子元所料,徐晃率领的运矿车队一路招摇,关于“帝王之脉”的传闻也愈演愈烈,被沿途的说书人、江湖客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
当车队行至地势险峻的渭水谷时,意外终于发生。
两侧山林中,数百名蒙面贼人如狼群般呼啸杀出,箭矢如雨。
徐晃指挥兵士奋力抵抗,双方酣战半个时辰,禁军“不敌”,死伤数十人后,护着主帅且战且退。
那辆装着“龙髓石”的马车,被贼人成功劫走,迅速消失在山林深处。
贼人走后,徐晃立刻整顿队伍,清点伤亡——大部分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轻伤。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远处山脊上,陈子元放下千里镜,对身旁一人道:“庞令明,看你的了。”
庞德一身劲装,眼神如鹰,他身后是三百名沉默如铁的西凉骑兵。
这些都是马家的精锐。
此前,陈子元通过马云禄,成功说服了马腾。
马腾虽对朝廷仍有疑虑,但在女儿的劝说和“清君侧、诛国贼”的大义面前,他最终同意暂时不公开介入,而是派出心腹大将庞德,率一支精骑暗中协助陈子元,名为剿贼,实为摸清李儒在西凉的底细。
“都督放心。”庞德一抱拳,声音沉稳,“这群兔崽子,跑不出我的手掌心。”说罢,他一挥手,三百骑兵悄无声息地跟随着贼人留下的痕迹,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庞德的追踪技术堪称一绝。
他们循着马蹄印、断裂的草枝和几乎无法察觉的记号,一路追击,最终在百里之外,发现贼人钻进了一处早已废弃的铜矿。
矿洞外围戒备森严,内里灯火通明。
庞德派人抵近侦查,回报的消息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矿洞之内,竟藏匿了不下五百名武装流民,装备虽不精良,但个个悍不畏死。
他们的首领,正是黄巾余党黄邵,而真正发号施令、调度一切的,是李儒的一名亲信副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劫匪,而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叛军巢穴!
陈子元与庞德会合后,当夜便制定了突袭计划。
三更时分,夜色最浓,矿洞内的贼人刚刚换岗,最为松懈。
陈子元亲率一路人马,从矿洞后方的通风口潜入,直扑中枢;庞德则率领西凉铁骑,从正面发动雷霆一击,摧毁其抵抗意志。
行动开始,喊杀声骤然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西凉骑兵的冲击力无人能挡,矿洞口的简陋防御工事瞬间被踏平。
洞内的贼人还在睡梦中,便被杀声惊醒,紧接着,陈子元的人马从内部杀出,前后夹击,贼众顿时大乱,顷刻间土崩瓦解。
战斗很快结束,黄邵被当场格杀,那名李儒的副手则被庞德一合生擒。
地牢中,面对冰冷的刑具和陈子元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李儒的副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毒计。
原来,李儒索要“龙髓石”根本不是为了炼药。
此石含有一种剧毒,遇水则发,无色无味,中毒者初期症状与瘟疫别无二致。
李儒的计划是,将“龙髓石”磨成毒粉,投入长安城内所有水井之中,制造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瘟疫。
届时,他会伪造证据,将投毒的罪名嫁祸给驻扎在关中的马腾,污蔑其“投毒叛国,意图谋反”。
长安大乱,百姓怨恨马腾,朝廷震怒。
在巨大的压力下,马腾百口莫辩,除了起兵自保,别无他路。
而那时,李儒便会以“勤王讨逆”的名义,挟董卓之威,名正言顺地接管、吞并整个西凉军团,从而彻底掌控关中。
听完供述,庞德惊出一身冷汗,若此计成功,马家万劫不复,整个西凉都将陷入战火。
陈子元则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鄙夷与森寒:“他想做这乱世的医者,殊不知,他自己才是天下最大的病根。”
捷报与供状以八百里加急送抵洛阳。
议政殿内,贾诩看完陈子元的密信,一向平静的脸上也浮现出罕见的怒意。
他当即入宫,奏请天子刘备。
证据确凿之下,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火速发出,直指曾暗中接受李儒资助、与之心照不宣的另一路西凉军阀韩遂,以“勾结叛逆、包藏祸心、毒害百姓”的重罪,下旨削夺其兵权,命其即刻赴京请罪。
这一手,直接斩断了李儒可能的外援。
与此同时,陈子元趁热打铁,上奏提议在西凉设立“西州矿政司”,由朝廷派遣官员直接管理所有矿产资源的勘探与开采,统一调配,所得税收归于国库,从根源上杜绝地方豪强私采矿产、豢养私兵的可能。
洛阳的夜,深沉如水。
陈子元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他伏在案前,笔走龙蛇,一封详尽的《西州善后八策》已近尾声。
这八条策略,从安抚百姓、恢复生产,到整顿吏治、重划军防,环环相扣,旨在将西凉彻底纳入新朝的掌控之下。
在奏疏的末尾,他写下最后一行字:
“乱自上作,治自下始。今局已破,该收网了。”
笔锋落下,墨迹未干。
西凉的棋局已定,而这张大网的第一个收口,正在千里之外的洛阳。
那座京城最深、最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狱里,正有一个关键的线头,在等待着执棋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