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封回到公司时,夜已深。顶层办公室的灯亮着,像座孤岛悬在城市的霓虹里。他脱下染血的外套扔在沙发上,径直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手机屏幕还亮着,阿周的消息像根引线,牵扯出更深的暗涌。沈从安的父亲……那个多年前就宣称病重隐退的男人,原来一直躲在幕后。薄云封指尖叩着杯沿,眼底翻涌着寒意。当年蓝正德的车祸现场,那辆被处理掉的肇事车碎片里,就有一块带着特殊的车漆,与沈家车库里某辆尘封的旧车完全吻合,只是那时所有证据都被人刻意抹去,连他也只当是巧合。
如今张叔药瓶上的指纹,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生锈的锁。
“老大,沈从安那边招了一部分,说当年蓝先生发现他们在项目里做假账,还查到了沈父挪用公款的证据,才被灭口的。”阿周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疲惫,“但他一口咬定父亲不知情,全是自己的主意。”
薄云封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喉咙里火烧火燎的。“他在替谁扛?”他冷笑一声,“把沈父近十年的行踪挖出来,尤其是蓝先生出事前后,他在哪,见了谁,做了什么。”
“是。”阿周顿了顿,又说,“医生在楼下等着,您的伤口该换药了。”
薄云封瞥了眼手臂,纱布早已被血浸透,伤口大概是刚才开车时又裂开了。他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医生处理伤口时,他没吭声,只是望着窗外的夜景。城市像摊开的棋盘,每个人都在棋子上挣扎,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偏离轨道的棋子,一个个归位,哪怕要掀翻整盘棋。
第二天一早,蓝归笙抱着念安出现在公司楼下时,薄云封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他透过落地窗看见她站在大厅的喷泉旁,念安穿着小熊图案的外套,正指着旋转门咯咯笑。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竟让这栋冷硬的写字楼都温和了几分。
他下楼时,蓝归笙正弯腰给念安擦嘴角的口水,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幅画。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过来,眼里的惊惶淡了许多,多了些他熟悉的清澈。
“念安说想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薄云封走到她身边,视线落在念安脸上。小家伙认出他,伸出胖乎乎的手要抱,嘴里含糊地喊着“薄叔叔”。他愣了一下,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念安的小手立刻揪住他的领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蓝归笙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很快又被忧虑取代。“念安让阿姨带一会儿吧,我们……”
“先上去。”薄云封打断她,抱着念安往电梯走,“我让助理带他去休息室玩。”
办公室里,薄云封把一叠文件推到她面前。里面是沈父的照片,银行流水,还有当年蓝正德车祸的补充调查报告,每一页都浸着陈年的冷意。
“沈从安只是个幌子。”薄云封的声音很沉,“真正想让蓝先生死的,是他父亲。”
蓝归笙的手指抚过沈父的照片,指尖微微发颤。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嘴角噙着得体的笑,谁能想到藏着这样的狠戾。“我爸爸待沈家不薄,沈伯伯当年创业,还是我爸爸拉了他一把……”
“利益面前,恩情算什么。”薄云封看着她发白的脸,喉结动了动,“蓝先生查到的假账,牵扯到海外的洗钱网络,沈父根本脱不了身。”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薄云封以为她会哭,却见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眼里已没了泪意,只剩下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证据够吗?”
“还不够。”薄云封递过去一份鉴定报告,“药瓶上的指纹只能证明沈父接触过张叔,但要定他的罪,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蓝归笙的目光落在报告末尾的签名上,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旧手机。“这是我爸爸当年常用的备用机,车祸后一直放在保险箱里,我昨天才翻出来。”她点开一个加密相册,里面是几张模糊的照片,“这是他出事前一天拍的,说要给我看个‘大东西’。”
照片里是间废弃的仓库,角落里堆着几个标着化学试剂的箱子,箱子上的标签隐约能看出是沈氏集团的logo。薄云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个仓库,当年追查车祸线索时,这里早已被焚烧殆尽,连一点灰烬都没剩下。
“这是……”
“我爸爸说,沈伯伯在偷偷生产违规的添加剂,用在他们合作的食品项目里。”蓝归笙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说要去举报,让我别告诉任何人。”
薄云封猛地站起来,拿起手机快步走到落地窗前。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原来蓝正德查到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假账,洗钱,还有危害公众的违规生产……沈父根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蓝正德的存在,无异于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这个仓库的位置,你知道吗?”
蓝归笙点头,报出一个地址。薄云封立刻拨通阿周的电话,声音冷得像冰:“带技术队去城郊的废弃仓库,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剩下的东西。另外,盯紧沈父,他要是敢动,直接扣下来。”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见蓝归笙正望着窗外,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他走过去,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被她先开了口。
“薄云封,谢谢你。”她转过头,眼里有泪光在闪,却笑着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这些年的隐忍,委屈,还有午夜梦回时的愧疚,在这一刻忽然有了落点。他想说“我不辛苦”,却看见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烫得他几乎要屏住呼吸。
“当年你说会护着我,不是骗我的,对吗?”她的声音很轻,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薄云封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清晰又执拗。他想起十七岁那年,蓝正德把她推到他面前,笑着说“云封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会护着你”。那时他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在心里说了无数遍“我会”。
这么多年,他从未食言。
“不是骗你。”他反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我说过的,会一直护着你。”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得像个迟来的承诺。念安在休息室的笑声隐约传来,带着孩子气的清脆。薄云封看着蓝归笙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忽然觉得,那些沉在水底的肮脏,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都终将被这束光驱散。
他要做的,就是让这束光一直亮下去。
就像当年在蓝家老宅的庭院里,他看着她追着蝴蝶跑,阳光落在她白裙子上,他站在廊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护着这道光,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