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际那道黑线仍在缓慢推进,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在天地之间。风从南面吹来,带着新生草木的气息,也裹挟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感,仿佛空气里渗进了某种看不见的杂质。
叶凌霄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的石碑已拔出一半,裂纹中的金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震颤。他闭目片刻,灵识顺着地脉延伸出去——原本还能感知到微弱波动的五处节点,此刻只剩三处尚存余韵,其中两处正以极慢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将熄的炭火。
“不是自然衰竭。”他睁眼,声音低沉,“是被抽走的。”
沈清璃站在他侧后方,指尖残留着方才绘制灵图的余温。她没说话,而是抬起手,在空中再次划出一道极细的轨迹。这一次,线条比之前更清晰,显现出一段残缺的符文结构,与秦昭描述的“黑影扑修”时的能量流向完全吻合。
“这不是偶然袭击。”她收回手,“它们有目标,有节奏。专挑动用灵力的人下手,像是……在收集什么。”
秦昭靠坐在一块岩石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他听见两人的话,点了点头:“我在云泽城外亲眼见过一次。一个守夜人点燃符灯,刚念完咒,一团黑雾就从屋檐下窜出,贴着他手臂爬上去。那人没喊,只是僵在那里,三息之后倒地,全身干瘪,连血都成了灰褐色。”
叶凌霄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简。那是一枚青灰色的薄片,表面刻着断续的山形纹路,只有注入灵力才会显现完整路径。他将一缕灵力缓缓送入,玉简边缘浮起微光,一幅蜿蜒路线逐渐成形,终点指向北境深处。
“师傅临终前说,有些路,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走。”他低声开口,“这条路,就是其中之一。”
沈清璃转头看向他:“现在是‘万不得已’了?”
“不是现在。”叶凌霄目光落在北方,“是从昨夜金柱冲天那一刻开始的。龙脉一醒,天地灵气重归有序,对某些人来说,这是劫难。”
秦昭忽然开口:“你知道最怪的是什么吗?那些铁符压住地脉后,并没有立刻切断灵流。它们先吸,再锁,最后才断。像是……在养什么东西。”
沈清璃眉头微蹙。她走到秦昭面前,指尖轻点其眉心,一层极淡的银光在他识海边缘流转。片刻后,她收回手。
“神识没有被污染。”她说,“你看到的,确实是真实的。”
“可你怎么确定,你自己没被影响?”秦昭苦笑,“我一路逃过来,有时半夜醒来,发现脚上全是泥,却不记得走过哪里。有一次,我甚至梦见自己站在一座祭坛上,手里拿着刀,对着一个熟人……”
他说不下去了。
叶凌霄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问:“你破最后一座铁符阵时,阵眼在哪?”
“村口的老槐树根下。”秦昭答,“我把树劈开才发现,树心里嵌着一块骨片,上面刻满了反向符文。我用符火烧它,它居然在动,像活的一样。”
沈清璃眼神一凛:“尸骨炼符,还要配合地脉节律,这不是散修能做成的事。背后有人统筹,有计划。”
“不止是计划。”叶凌霄缓缓站直身体,“是等待。他们等了许多年,就为了这一天。龙脉未醒时,地脉沉寂,他们只能偷偷截取零散灵流;如今龙脉贯通,整个大地的灵气都在涌动,他们要趁机把根基扎进去。”
风忽然变了方向,从西边卷来一阵干燥的气流,吹得三人衣袍猎猎作响。南方的黑线似乎又近了些,虽未扩散,却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稳定感,仿佛那不是灾祸,而是一种秩序正在成型。
沈清璃取出一枚丹药递给秦昭。药丸通体乳白,表面泛着细微的光晕。
“服下它,能撑三天。”她说,“我们不问你为何独自前来,只问一句——你愿带路吗?”
秦昭看着那枚药,没有立刻接过。他沉默了几息,才伸手接过去,握在掌心。
“我知道你们刚醒来。”他声音低哑,“也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但我离开时,还有三个村子没断讯。如果你们不去,可能明天就没了。”
叶凌霄没看他,而是将玉简收入怀中,手掌抚过胸前布料下微微凸起的轮廓。那是师父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通往北境隐路的唯一凭证。
“你身上的伤,”他忽然问,“除了破阵反噬,还有别的来源吗?”
秦昭摇头:“追我的那些影子,始终没真正碰上。但我经过断河时,曾在岸边捡到一块碎布,是北境守阵人的制式衣料。布角上有齿痕,不是野兽咬的,是人留下的。”
沈清璃眼神微变:“活人?”
“不知道。”秦昭闭了闭眼,“但那块布,是我同门的。”
叶凌霄终于转过身,望向北方。那里群山连绵,云雾未散,隐约可见一道断裂的峡谷横贯其间,正是当年北境大战留下的遗迹。
“你信命吗?”他忽然问。
秦昭一怔。
“我以前不信。”叶凌霄声音平静,“可今天,我开始觉得,有些事,躲不过。”
他抬起手,将石碑彻底拔出地面。碑身轻颤,裂纹中的金线骤然明亮了一瞬,随即恢复黯淡。他知道,这是地脉在回应外界的变化——不是增强,而是警觉。
沈清璃走到他身边,低声问:“走哪条路?”
“走师傅不让走的那条。”他说,“既然他们等着龙脉苏醒,那就让他们看看,护脉的人,也醒了。”
秦昭慢慢站起身,将丹药吞下。一股暖流顺着他经脉散开,疲惫的身体稍稍松弛。他扶着岩石站稳,点头:“我认得路。从断龙坡西侧绕过去,有一条废弃的矿道,直通七村腹地。只要避开三处高地哨塔,就能潜入。”
叶凌霄看了他一眼:“哨塔有人守?”
“不是人。”秦昭摇头,“是机关傀儡,眼睛会转,但不动嘴。我见过一次,它站在塔顶,手里举着一面铜镜,对着月亮照。”
沈清璃皱眉:“借月引光?他们在定位什么?”
“也许是……寻找像我们这样的人。”叶凌霄低声说,“刚突破境界,灵台不稳,最容易被捕捉。”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璃:“你能屏蔽气息多久?”
“六时辰。”她答,“但需要静坐凝神,不能移动。”
“够了。”叶凌霄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巾,将玉简仔细包好,塞进内袋,“我们夜里走,天亮前穿过第一段荒原。你闭息前行,我断后。秦昭带路,保持间距。”
秦昭点头:“我会走在前面十丈,发现异常就扔石子。”
叶凌霄不再多言,只是将残剑意念召回体内,剑气隐于经脉,如蛰伏的蛇。他最后看了一眼南方——那道黑线依旧缓慢推进,却没有加速,也没有扩散。
就像猎手在等待猎物踏入陷阱。
沈清璃整理好随身物品,将一枚备用丹药放入秦昭手中:“若遇突发状况,捏碎它,会有短暂光爆,足够我们反应。”
秦昭握紧药丸,点头。
三人站定位置,叶凌霄抬手做了个手势——准备启程。
就在此时,秦昭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他蹲下身,手指插入泥土,轻轻一抹,露出一小片暗红色的痕迹。那不是血,也不是锈,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朱砂混合物,通常用于标记禁忌区域。
“这不是我留的。”他低声说,“但我认得这个记号。”
叶凌霄走近,蹲下查看。那痕迹极浅,几乎被新长出的草芽覆盖,若非刻意翻找,根本发现不了。
“什么意思?”沈清璃问。
秦昭盯着那抹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意思是,有人比我们更早知道这条路会被启用。”
叶凌霄的手指停在那道痕迹上方,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震动,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敲击岩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