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井外的风卷着枯叶打旋，血魇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指缝间渗出的血珠顺着腕骨滴落成串。
他仰头时，额角的血痕蜿蜒到下颌，眼神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淬着毒：“我们找了二十年……杀了三百一十七个人……”他喉结滚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原来都是为了让那些被撕开的‘自己’重新拼回去？”
秦千风蹲下身，指尖金纹浮起，在血魇眉心轻轻一点。
命纹碎片从血魇识海深处被抽离，化作半透明的光带缠上他手腕。
这是他从红痣男子记忆里学来的“命纹提取术”，需要以自身为媒介，用金纹牵引残魂中的信息。
“千风，小心反噬。”林婉儿的声音带着担忧，她本蹲在井边整理被震散的药材，此刻已站起身，指尖还沾着碾碎的紫叶草汁。
白璃则退到井沿，符文笔在掌心转了个圈，随时准备布下防护阵——自从在井底见识过命纹的诡异，她对这类操作多了几分警惕。
秦千风没应声。
他能感觉到光带里混杂着血魇的怨毒，但更多的是混沌的记忆碎片：火焚的村落、大祭司念诵的咒文、刻在祭坛上的陌生符号……当最后一缕光带没入他识海时，他瞳孔骤缩——在那些碎片最深处，竟嵌着一枚银环形状的印记，环上缠着七根细链，每根链端都刻着不同的纹路。
“这是……”白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她盯着秦千风指尖跃动的光印，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这位李长庚的亲传弟子向来沉稳，此刻却抓过随身的青铜典籍，翻页声急得像雨打芭蕉：“命运之环！我师父说过，这是传说中连接各大隐秘势力的结盟标记！七根链代表七位‘命使’，各自掌控一方命纹资源——命罗教不过是其中一根链上的傀儡！”
井外的树影突然晃动。
玄尘子的声音像一片羽毛飘来：“比傀儡更贴切的说法，是‘提线木偶’。”
众人转头。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井台边，不知何时立着位青衫老者。
他腰间挂着串青铜铃，无风自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坎上。
秦千风瞳孔微缩——他竟完全没察觉玄尘子是何时靠近的，这等隐息之术，怕是连他师父形意门主都未必能做到。
“您……”林婉儿欲言又止。
她曾听村里老人说过，玄尘子是二十年前突然出现在高尔村后山的神秘客，如今看来，那些“云游散修”的传言，不过是层薄得可怜的伪装。
玄尘子望向秦千风，目光里有遗憾，有释然，更多的是无奈：“当年我与其他六脉掌门合力封印第一代命主的记忆，将其拆成七份，分藏于七界。原以为能断了后世争夺命主之力的祸根，却没料到……”他顿了顿，青铜铃轻响三声，“总有人贪心，想把七份记忆重新拼回，好掌控完整的命运之力。”
“所以命罗教的大祭司，其实是在替命运之环收集记忆碎片？”秦千风捏紧掌心，金纹烫得他生疼。
他终于明白红痣男子说的“继承者与旧我重逢”是什么意思——所谓“命主”，根本不是某个人，而是被拆分的记忆集合体，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份记忆选中的“继承者”。
“正是。”玄尘子抬手，一道青光没入血魇眉心。
血魇瞬间瘫软如泥，被青光托着悬在半空。
“这孩子的残魂里有命罗教的定位符，我先封了，免得打草惊蛇。”他转向林婉儿，“小友，你可知如何追踪命使踪迹？”
林婉儿被突然点名，指尖的紫叶草汁蹭在裙角，倒显得几分慌乱。
她整理了下额前碎发，眼神却亮起来：“天音阁的情报网覆盖九域，我虽只是高尔村医女，却曾替楚寒长老整理过北境密报——”她话音未落，一道破空声掠过众人头顶，楚寒的身影落在井台边，玄色道袍上还沾着星点血渍。
“林丫头的消息倒灵通。”楚寒瞥了眼玄尘子，目光像淬了冰，“我刚在天音阁分舵截获密报，北境黑市最近有个神秘人，总在半夜兜售命纹残片。”他从袖中抖出张染血的纸条，“手下兄弟追了三次，都被他用‘影遁术’逃了。不过……”他的目光扫过秦千风，“那人身手虽好，却缺了根小指——这是唯一的破绽。”
白璃突然轻笑：“缺根小指？我知道北境黑市有个情报贩子，外号‘墨无影’，专做命纹交易。半年前我师父派我查探黑市，曾听人说他赌钱时被人砍了小指。”她转动符文笔，“千风，要不去会会这位墨无影？”
秦千风垂眸盯着掌心的命运之环印记。
他能感觉到，那些分布在极北冰原、东边海眼的金芒，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震颤——这是记忆碎片在呼应。
“去。”他抬头时，眼底已有了筹谋，“但得乔装。墨无影这种老狐狸，最擅察言观色。”
三日后，北境黑市。
地下拍卖场的穹顶挂着夜明珠，光线昏黄如旧酒。
秦千风裹着件灰布斗篷，脸上敷着易容粉，乍看是个普通的命纹猎人。
林婉儿扮作他的“道侣”，腰间挂着药囊，身上散着淡淡的艾草香——这是她特意用百味草调的，能混淆修士的灵识。
白璃更绝，直接用符文改变了骨相，此刻正蹲在角落逗弄一只花斑猫，活脱脱个娇憨的富家小姐。
“下一件拍品！”拍卖师的铜锣敲得山响，“来自南荒的命纹残片，据说能引动天地灵气！起拍价，三阶灵石十块！”
秦千风的注意力却不在拍品上。
他的灵识漫开，扫过台下三三两两的修士——直到那个缺了小指的灰衣人走进来。
“等等。”灰衣人掀了掀帽檐，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我这有枚命纹玉简，比那残片有意思得多。”他抛着玉简，指节上的刀疤在珠光下泛白，“里面记着西漠荒原的隐秘，想要真相的，五块二阶灵石拿走。”
拍卖场瞬间安静。
命纹玉简本就稀有，敢在黑市低价抛售的，要么是假货，要么藏着惊天秘密。
秦千风摸出五块灵石拍在桌上：“我要了。”
灰衣人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腰间的青铜铃上顿了顿——那是玄尘子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是能避些小术法。
“聪明。”灰衣人将玉简抛来，转身要走，却又回头补了句，“想要真相，就去西漠荒原。”
秦千风捏着玉简的手一紧。
他能感觉到玉简里有微弱的命纹波动，和他掌心的金纹产生了共鸣。
拍卖结束已是子时。
秦千风故意走得慢些，在巷口的酒肆买了坛烧刀子。
果不其然，刚拐进暗巷，身后就响起脚步声。
“年轻人，挺会挑时候。”灰衣人从阴影里钻出来，帽檐压得低低的，“我墨无影做了十年情报生意，见过太多想找命主秘密的。”他抛来一卷羊皮纸，“这是西漠荒原的地图，命碑林就在最深处。记住——”他的声音突然压低，“那里埋的不是石头，是第一代命主的记忆断层。”
秦千风展开卷轴，上面用朱砂画着蜿蜒的山脉，最中心标着颗血红色的星。
他能感觉到指尖的金纹在发烫，像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你为什么帮我？”
“帮？”墨无影嗤笑一声，小指的断口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我不过是看够了那些自诩‘命运之环’的蠢货。二十年前他们杀我师父时，说的也是‘为了命运完整’——”他突然住口，倒退两步隐入阴影，“走你的路吧。记住，西漠荒原的沙暴可不长眼。”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巷尾。
秦千风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将卷轴小心收进怀中。
月光透过屋檐漏下来，照在他掌心的命运之环印记上，那些金纹竟缓缓流动起来，像活了一般。
“千风。”林婉儿和白璃从另一侧巷口走出来，白璃的符文笔在指尖转得飞快，“我刚才用符文追踪，那墨无影的气息……”她突然顿住，抬手指向远处高楼。
秦千风抬头。
月光下，一道玄色身影立在楼檐，手中握着枚银环令牌——正是命运之环的标记。
四目相对的刹那，那身影转身跃入夜色，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
秦千风握紧怀中的卷轴，望着西漠方向的夜空。
那里的星子比北境更亮，却也更冷。
他能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随着命运之环的转动，悄然逼近。
“看来，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他低声道。
而在千里之外的西漠荒原，风沙正卷着古老的石片呼啸。
某块被埋了百年的残碑突然震颤，碑上模糊的刻痕里，一丝金芒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