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的指尖刚触到抹布,跑堂的白展堂便旋风般卷进同福客栈大堂,衣袂带翻了三把凳子。
“不好了!街对面!”
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新开了家‘天上人间’大酒楼!”
佟湘玉正拨算盘,闻言手指一停,眼皮都没抬:“展堂,你昨天说街对面来了西域马戏团,前天说街对面挖出前朝古墓——今天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这回是真的!”
白展堂夺过郭芙蓉手里的抹布擦汗,“三层楼高,金字招牌,门口还站俩穿绸缎的迎宾小姐,见人就喊‘客官里边请’,嗓门甜得能齁死蚂蚁!”
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头,扶正歪掉的方巾:“子曰,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莫小贝举着糖葫芦冲进来:“嫂子!对面在发免费点心,排队的从东街排到西街了!”
佟湘玉终于站起身。
她走到门口,眯眼望着对面张灯结彩的门面。
半晌,回头时脸上已挂上同福客栈招牌式的微笑:“怕什么?咱们有展堂的跑堂功夫,秀才的学问,小郭的力气,大嘴的厨艺...”
正在后院劈柴的李大嘴洪亮地打了个喷嚏。
“...还有我这个掌柜的经营智慧。”
佟湘玉掸了掸衣袖,“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江湖。”
然而三天过去,同福客栈只来了一个客人——七侠镇着名的流浪汉小米,还是来讨水喝的。
“不像话!”
晚间歇业时,佟湘玉把抹布摔在桌上,“对面那个‘天上人间’,居然搞什么‘歌舞伴餐’!好好的吃饭地方,整得跟青楼似的!”
白展堂有气无力地擦着桌子:“人家不仅有歌舞,还有说书、杂耍、诗会...听说昨天还请了个西域魔术师,能从空帽子里变出鸽子。”
“变出鸽子有啥了不起,”
郭芙蓉哼道,“老白还能从空钱袋里变出铜板呢。”
“那能一样吗!”
白展堂急道,“人家那是艺术!”
吕秀才从账本后探头:“根据我的计算,若对面酒楼上座率保持现状,而我们维持现状,按照资金流转速率...”
“说人话!”
众人齐声道。
“我们下个月就要关门大吉了。”
秀才缩了缩脖子。
一片寂静中,莫小贝蹦跳着进来,手里举着个精致的纸包:“嫂子你看!对面送的薄荷糖,还印着金边呢!”
佟湘玉盯着那糖,眼神渐渐坚定:“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展堂,去把‘那个’拿出来。”
白展堂脸色一变:“掌柜的,你说的是...‘那个’?”
深夜,同福客栈所有人聚在后院。
白展堂小心翼翼捧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这是什么?”
郭芙蓉好奇地想摸,被白展堂拍开手。
“危险得很!”
白展堂压低声音,“这是我当年在黑道上混的时候,从一个西域商人那儿弄来的——‘幻梦香’。”
箱子里是几个不起眼的陶瓷小瓶。
“就这么点香,能干啥?”
李大嘴凑近闻了闻,打了个喷嚏。
“你可别小看它,”
白展堂神秘兮兮地说,“这香点燃后,能让人产生最渴望的幻觉。当年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为这点东西争得头破血流...”
佟湘玉一把夺过箱子:“咱们用它把客人吸引回来!”
“这...这不太好吧?”
吕秀才犹豫道,“子曰,不以规矩...”
“都什么时候了还子曰!”
佟湘玉瞪他,“再子曰下去,咱们就得去对面当店小二了!”
计划很简单:在客栈大堂点燃幻梦香,让客人做美梦,一传十十传百,生意自然回来。
第二天开业,果然来了几个好奇的街坊。
幻梦香悄悄点燃,淡淡的异香弥漫大堂。
赵员外吸了吸鼻子,忽然泪流满面:“我中了!我中举了!”
——他考了三十年科举未中。
卖菜的孙大娘手舞足蹈:“俺变苗条了!俺能穿上出嫁时的红裙子了!”
效果立竿见影。
不出三日,同福客栈人满为患。
佟湘玉笑得合不拢嘴,连李大嘴炒菜时都哼起了小曲。
只有吕秀才忧心忡忡:“掌柜的,我查古籍,这幻梦香用多了会伤身,还会上瘾...”
“放心,”
佟湘玉数着客人,“咱们有分寸。”
这日傍晚,一个披着斗篷的神秘人走进客栈。
他选了最角落的位置,点了壶最便宜的茶。
幻梦香点燃不久,别的客人开始手舞足蹈,唯独这人一动不动。
白展堂觉得奇怪,凑近一看,斗篷下的人竟在默默流泪。
“客官,您...”
白展堂刚开口,那人猛地抬头——竟是当朝宰相公孙乌龙!
“三十年了啊...”
公孙乌龙喃喃自语,“我总算又见到她了...”
白展堂连滚带爬去找佟湘玉:“不好了!公孙乌龙来了!还在那哭呢!”
众人扒着门缝偷看。
只见平日里威严的宰相大人,此刻像个孩子般抽泣:“婉儿,我对不起你...”
“婉儿是谁?”
郭芙蓉小声问。
吕秀才想了想:“史书记载,公孙大人年轻时有个青梅竹马叫婉儿,后来病逝了。他至今未娶,想必是为了这个女子。”
佟湘玉眼睛一亮:“机会来了!要是能让宰相大人在咱们这儿开心,以后还愁没生意?”
她命令加大幻梦香的剂量。
这一加不要紧,公孙乌龙彻底陷入幻觉,抱着柱子喊“婉儿”,怎么都醒不过来。
更糟的是,香量失控,整个七侠镇的居民都开始出现集体幻觉:卖烧饼的以为自己是将军,屠夫以为自己是绣花女,连狗都以为自己是猫,整天爬树不敢下来。
“完了完了,”
白展堂面如土色,“这事要是传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
郭芙蓉突发奇想:“既然香能让人入幻,是不是也有解药?”
白展堂一拍大腿:“对了!那西域商人说过,幻梦香的确有解药——‘真心泪’!”
“什么是真心泪?”
“就是一个人在最清醒的时候,流下的最真诚的眼泪。”
众人面面相觑。
现在全镇人都沉浸在美梦里,谁还能有“清醒的真心泪”?
吕秀才沉吟片刻:“或许...不需要找人。既然幻梦香让人看见最渴望的,那解药就应该让人面对最真实的。”
“说人话!”
众人再次齐声。
“我的意思是,也许解药不在别处,就在公孙大人自己身上。”
夜幕降临,同福客栈后院。
众人将仍在幻觉中的公孙乌龙安置在石凳上。
吕秀才深吸一口气,走到公孙乌龙面前:“公孙大人,您看清楚,我是谁?”
“婉儿...你别走...”
公孙乌龙眼神迷离。
“我不是婉儿。我是吕轻侯,同福客栈的账房。”
秀才一字一句地说,“您也不是当年的少年,您是当朝宰相公孙乌龙。”
公孙乌龙茫然地看着他。
佟湘玉鼓起勇气上前:“大人,您醒醒吧。您这样,婉儿姑娘在天之灵看见了,该多伤心啊。”
“婉儿...伤心?”
公孙乌龙重复着。
“对啊!”
郭芙蓉插嘴,“您想想,要是婉儿姑娘看见您这样逃避现实,她会不会失望?”
白展堂也凑过来:“大人,真正的爱情,不是沉溺在过去,而是带着回忆好好活下去啊!”
公孙乌龙的眼神开始闪烁。
就在这时,莫小贝举着糖葫芦跑过来:“老爷爷,您别难过了。我娘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您要是整天哭哭啼啼的,那颗星星也会难过的!”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劈中公孙乌龙。
他浑身一震,眼中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泪水是清澈的。
一滴泪珠落下,正好掉进白展堂早已准备好的香炉里。
“哧”的一声,香炉冒出一股青烟,异香瞬间消散。
公孙乌龙缓缓抬头,眼神恢复了清明。
他看看四周,长叹一声:“本官...失态了。”
随着那滴“真心泪”蒸发,七侠镇的集体幻觉也渐渐消退。
卖烧饼的发现自己还守着烤炉,屠夫看着手里的杀猪刀,狗从树上跳下来,困惑地汪汪叫。
公孙乌龙站起身,整理好衣冠,又变回了那个威严的宰相。
“你们可知,使用迷幻药物是何等大罪?”
他沉声道。
众人扑通跪下。
“但是,”
公孙乌龙话锋一转,“你们也让本官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永远活在梦里。多谢。”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石桌上:“这个,留给那个说星星的小姑娘。告诉她,她的糖葫芦很甜。”
公孙乌龙走后好久,众人才敢起身。
佟湘玉拿起那块玉佩,对着月光细看:“咱们...这是逃过一劫?”
“何止逃过一劫,”
白展堂抹着汗,“简直是捡回一条命!”
吕秀才却若有所思:“其实公孙大人说得对,我们不能总指望幻梦香。做生意也好,过日子也罢,终究要脚踏实地。”
“是啊,”
郭芙蓉难得地赞同,“美梦再好,也是假的。”
正说着,李大嘴从厨房端出一盘新研究的点心:“来来来,尝尝我的‘脚踏实地饼’!”
众人哄笑,各自拿起一块饼咬下去,顿时表情各异。
“大嘴,”
佟湘玉艰难地咽下饼,“咱们还是...再研究研究配方吧。”
次日清晨,同福客栈照常开门营业。
对面的“天上人间”依旧锣鼓喧天。
佟湘玉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大家笑道:“怕什么?咱们有展堂的跑堂功夫,秀才的学问,小郭的力气,大嘴的...创新的厨艺。”
李大嘴在厨房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还有,”
佟湘玉看着湛蓝的天空,“咱们有真实。”
这时,第一个客人走了进来——是赵员外。
“奇怪,”
他挠着头,“昨天梦见中举,今天醒来特别神清气爽。给我来碗粥,我要好好读书,明年再考!”
佟湘玉笑了,擦桌子的动作格外轻快。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同福客栈”的牌匾上,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