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霆野开车,带着一家人出了城,没有去公园,也没有去游乐场,而是沿着盘山公路,开到了一处视野极为开阔的山坡上。这里能远远望见连绵的群山和山脚下蜿蜒的河流,更远处,隐约可见营区的轮廓和飘扬的旗帜。
风很大,吹得人的衣服猎猎作响。
“爸爸,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予宁好奇地问,紧紧拉着爸爸的手。
宋霆野指着远方,声音沉稳而有力:“你看那边,就是爸爸和叔叔们平时守卫的地方。”
予安顺着爸爸的手指望去,群山沉默,河流奔涌,天地广阔而庄严。
“带你们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们,”宋霆野蹲下身,看着儿子和女儿,“爸爸的工作,有时候会很忙,会突然离开,不能陪你们。甚至……可能会有危险。就像爷爷当年一样。”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了些许不同于往日的认真。
“但是,”宋霆野的语气更加坚定,“爸爸和很多很多的叔叔伯伯,站在这里,守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你们,让所有像你们一样的孩子,能安心地去幼儿园,能快乐地画画,能坐在饭桌前吃妈妈做的热乎乎的饭菜,能像现在一样,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看风景。”
风拂过山坡,吹动着每个人的发梢衣角。孟沅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丈夫和孩子们,眼中有着理解和支持的光芒。
予宁忽然挺起了小胸脯,大声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在这里!和你一起!”
予安则拉住爸爸的手,小声却清晰地说:“爸爸,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帮妈妈照顾好弟弟,照顾好家。你放心吧。”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在这秋日高远的天空下,在这猎猎的山风中,孩子稚嫩的话语,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敲打在宋霆野的心上。
他伸出双臂,将妻子和两个孩子一起紧紧拥入怀中。家的温暖驱散了山风的寒意,也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因职责而带来的歉疚。
他知道,守护的意义,在这一刻,完成了最深刻的传承。它不在遥远的口号里,而在每一天的平凡生活里,在每一次的理解和支持里,在孩子们逐渐成长的担当里。
夕阳开始西下,将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这片他们深爱着的土地上。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一个无比坚实的承诺。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轻柔的音乐,予宁靠着儿童安全座椅睡着了,予安也昏昏欲睡。宋霆野开着车,孟沅坐在副驾。
“谢谢你,沅沅。”他忽然说。
“又来了?”孟沅轻笑。
“不是谢你操持家,”宋霆野目视前方,声音平稳,“是谢你,让我能心无旁骛地站在该站的地方。谢你,把孩子们教育得这么好。”
孟沅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档位上的手背上:“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守护,本来就是我们共同的事。”
山风带来的涤荡与感悟渐渐沉淀为日常的宁静。日子依旧按着它的步调前行,营区大院里的梧桐树叶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冬日的天空。
自那次从山坡上回来后,予宁似乎更加黏着宋霆野了。以前只是好奇地问东问西,现在则多了几分认真的观察。宋霆野在家伏案工作时,予宁会搬个小板凳坐在书房门口,不吵不闹,只是托着腮帮子看着爸爸挺直的背影,偶尔学着爸爸的样子,皱起小眉头,仿佛也在思考什么“军国大事”。
一天,宋霆野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一个有些年头的木质弹药箱,里面装的却不是弹药,而是他小时候的一些宝贝:滚得发亮的铁环、几个磨损的玻璃弹珠、一本卷了边的《小兵张嘎》连环画,还有一顶用报纸叠成的、边缘已经破损的“军帽”。
予宁像发现了宝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顶报纸军帽。“爸爸,这是你的吗?”
宋霆野拿起那顶粗糙的帽子,眼中泛起回忆的柔光:“是啊,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叠的。那会儿啊,就觉得戴上这个,就是最神气的兵了。”
他小心地将帽子抚平,虽然纸张脆弱得几乎一碰就要碎掉。“给你爷爷看,你爷爷还笑着说,‘像那么回事,就是纸糊的,不经风雨’。”
予宁伸出小手,极其小心地摸了摸那顶泛黄的报纸帽子,仰起脸,眼中充满了憧憬:“爸爸,我也想要一顶帽子!真正的,像爷爷和爸爸那样的!”
宋霆野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心中一动。他想了想,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小心收藏着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柔软的小军帽,帽徽是小小的八一军星。这是予宁出生时,部队发的慰问品,一直收着没舍得戴。
“喏,试试这个。”宋霆野将小军帽戴在儿子头上。帽子稍微大了点,帽檐遮住了予宁的部分视线,但他立刻兴奋地跑到镜子前,左看右看,不停地调整着角度,小脸上洋溢着无比神圣和自豪的光彩。
“我是小战士宋予宁!”他对着镜子,挺起小胸脯,敬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这是他观察爸爸无数次后学会的。
从那天起,这顶小军帽几乎成了予宁的“本体”。吃饭戴着,看电视戴着,甚至晚上睡觉都想搂着。孟沅好说歹说,才劝服他睡觉时把帽子放在枕头边上。
予安看着弟弟的新造型,只是捂着嘴笑,然后继续画她的画。她最近的主题变成了“我的家”,画里有穿军装戴军帽的爸爸和弟弟,有穿文职军装微笑的妈妈,还有她自己,背景有时是家的小院,有时是爸爸带他们去过的开阔山坡。
家庭的温暖并非总是波澜不惊。年底将至,部队各项工作进入总结考核阶段,宋霆野变得更加忙碌,连续几天都是深夜才归,天不亮又出门。甚至有一个周末,答应好带予宁去参观坦克模拟训练中心,也因临时紧急会议而不得不取消。
予宁的情绪从期待转为失望,最后变成了肉眼可见的低落和委屈。晚上吃饭时,他把最不爱吃的青菜偷偷拨到桌子底下,被孟沅发现后,非但不认错,反而小脾气爆发,一把将头上的小军帽扯下来扔在地上,带着哭腔喊:“坏爸爸!说话不算话!骗子!我再也不戴这个破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