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影脸上似乎想挤出一点笑容,但脸部肌肉僵硬,最终只形成一个极其别扭的弧度。
“此番岭南疫情凶险,二位身负重任,一路珍重,若……若有何事是下官在金石县能帮上忙的,定……在所不辞!”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场面上的客套,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和疏离,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流程。
萧景珩点了点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许:
“李大人此番相助,清查盐务,安置……呃,处理盐渊村后续事宜,劳心劳力,本王都看在眼里,没齿难忘。”
他特意在“处理盐渊村后续事宜”几个字上,放慢了语速,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承影低垂的眼帘。
李承影的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些:“王爷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萧景珩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另外,还有两件事,还需李大人多多费心。”
李承影立刻躬身:“王爷请吩咐。”
“其一,”萧景珩的目光转向林晚。
“林姑娘随身携带的一个银色小箱子,丢失在盐渊村,此物对她至关重要,还望李大人能放在心上,多加留意,若有线索,务必寻回。”
林晚听到“银色小箱子”几个字,空洞的眼神猛地一凝,如同死水被投入石子,瞬间泛起剧烈的波澜!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珩,又迅速看向李承影,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只是那看向李承影的目光,带着一种无声的恳求。
李承影依旧低着头,宽大的袍袖遮掩下,无人看到他交叠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下官明白!林姑娘之物,下官定当全力寻找,一有消息,立刻派人禀报王爷和姑娘。”
“其二……,那绑架林姑娘的逆贼屠老鬼,至今尚未伏法!此人罪大恶极,天理难容!本王要他的人头!李大人,此人或许就潜藏在金石县附近,甚至可能就躲在你的眼皮底下!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王挖出来!”
李承影这次回答得很快,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表态。
“王爷放心!下官定当全力缉拿此人!将其绳之以法,以慰……以慰亡魂!”
萧景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转向一旁一直沉默的陆俊。
陆俊一身戎装,骑在一匹神骏的栗色战马上,身姿挺拔如松。
这位护国大将军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只是偶尔扫过那长长的运盐车队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
“陆将军!”
萧景珩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真的不随本王一同押送这批盐回京?岭南路途遥远,本王身边正缺陆将军这样的虎将坐镇啊。”
陆俊闻言,立刻如拨浪鼓般用力摇头,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要把他头盔上的雪白缨穗甩下来。
“王爷说笑了!这将近三十席盐,有卫统领和精锐禁军护送,定能万无一失!下官……下官就不去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皇上……还交予下官一件要紧差事,尚未办妥,下官需得立刻启程,赶回京都复命!实在……分身乏术!”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理由充分,态度坚决。
萧景珩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双桃花眼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也没再强求,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姿态潇洒。
“也罢,军务要紧,那……就此别过,陆将军,一路顺风!”
“再会!”陆俊也抱拳回礼,声音铿锵。
“再会!”李承影也连忙跟着躬身行礼。
马车上的林晚,隔着车窗,也对着陆俊和李承影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启程!”萧景珩不再多言,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一声令下。
车夫扬鞭,马匹嘶鸣,沉重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
将近三十辆马车组成的庞大队伍,如同一条苏醒的巨蟒,开始朝着出城的方向,缓缓蠕动起来。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隆隆声响,打破了县衙门口的短暂寂静。
陆俊也勒转马头,对着身后仅剩的几十名亲卫禁军一挥手:“回京!”
马蹄声起,这支人数不多却气势精悍的小队,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与运盐车队截然相反的方向——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扬起一路烟尘。
县衙门口,瞬间只剩下新任知县李承影一人。
他依旧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石像,静静地立在原地,目光,却追随着那两支分道扬镳的队伍。
一支,是浩浩荡荡、载着染血贡盐、驶向未知岭南的车队。
一支,是轻骑快马、带着秘密使命、奔向权力中心的禁军。
他脸上的木讷和平板消失了。
那双原本有些飘忽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沉静,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两支队伍远去的烟尘,也倒映着这空旷的衙门口,以及……身后这座象征着金石县最高权力的县衙。
风,吹动他崭新的官袍下摆,猎猎作响。
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要站到地老天荒,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失去了意义。
县衙门口当值的衙役们远远看着,只觉得李承影此刻的背影,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一刻钟。
或许更久。
直到那两支队伍扬起的烟尘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连隆隆的车轮声和清脆的马蹄声都再也听不见。
县衙门口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旗杆的呜咽。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承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来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身形佝偻,左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正是被萧景珩恨之入骨的——屠老鬼!
他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是从地底钻出来,又像是早已在那里站了许久。
李承影依旧背对着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空荡荡的道路尽头,仿佛对身后多了一个人毫无察觉。
屠老鬼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姿态恭敬地站在那里。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终于,李承影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这件事……”
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办得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