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报告册,缓缓舒展开。
一件布满弹孔、血迹早已发黑变硬的灰色粗布军帽,旁边标注:平型关战斗遗址出土,某连指导员遗物。
一枚严重变形、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铜质帽徽,文字说明:台儿庄巷战核心区发掘,疑为牺牲士兵所有。
一柄锈迹斑斑、刃口布满豁口的日军指挥刀,刀柄缠着褪色的“武运长久”布条,备注:东北抗联密营缴获。
一份泛黄、边缘残破的作战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箭头和符号,落款模糊:八路军某部参谋处。
一本用油纸仔细包裹、内页写满蝇头小楷的日记,字迹因潮湿而洇开,日期停留在1942年5月,地点:滇西战场,主人身份:远征军某团军医。
每一件物品的图片和文字描述,都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严飞的心头,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图片,仿佛能触摸到硝烟、血污和绝望的呐喊,空气变得凝滞,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神越发深沉。
柳素心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严飞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凝聚的沉重,她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打开的社交媒体页面,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标题和热评滚动着:
“倭国新教科书审定通过!‘南京事件’表述改为‘存在争议’!”
“无耻篡改!倭国右翼团体公开质疑南京大屠杀遇难人数!”
“历史不容亵渎!百万网民联名抗议倭国歪曲史实!”
“我们需要铁证!让世界看到真相!”
一条条激愤的留言,一个个愤怒的标签,汇成汹涌的民意浪潮,冲击着屏幕。
柳素心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严飞手中那本沉重的册子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冰冷的边缘,然后轻轻点在了册子翻开的某一页上。
“飞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澈回响:“倭寇现在,正在拼命抹掉那段历史,他们害怕真相。”
严飞抬起眼,看向她。
柳素心将平板转向他,屏幕上满是对倭国篡改历史的声讨,“你看这些,大家都在呼喊证据,真正的、无法辩驳的证据。”她的目光落回册子,缓缓说道:“这本相册……也许,就是最响亮的回答。”
严飞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落在了册子中后部分的一张图片上。
那是一本极其破旧的硬壳相册的封面,深褐色皮革磨损严重,边角卷起,封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岁月留下的深刻划痕和污渍。
翻开的内页图片显示,里面贴满了大量发黄的黑白照片,拍摄者显然技术生涩,构图混乱,许多照片因保存不当而模糊、撕裂甚至粘连。
但那些模糊影像所记录的景象,足以让任何有良知的人血液凝固!
图片下方,一行简短的备注:
名称:私人相册(内容涉及金陵事件)
来源:法兰西·巴黎·某私人藏家(匿名)
状态:待售(报价敏感)
严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金陵事件”那四个字,又猛地抬头看向柳素心平板屏幕上那些声讨倭寇的网民留言,一股滚烫的、混合着愤怒与决绝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沉静的眼眸!
他猛地抓起旁边另一部红色的卫星电话,动作快得带起风声,拨号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法兰西,巴黎。”严飞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布拉斯,目标:那本记载金陵事件的私人相册,编号:mh-1945-paris-07。”
“动用最高优先级,不计代价!”
“三天内,带它回来,我要它出现在陈老的寿宴上。”
电话挂断,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严飞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再次低头,手指用力地、几乎要嵌入纸张般点在那本破旧相册的图片上,窗外,泰山的轮廓在晨曦中愈发清晰,沉默地见证着。
法兰西,巴黎西郊,一栋被常青藤覆盖的古老石砌庄园,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书房里弥漫着雪茄、旧羊皮纸和岁月沉淀的气息。
头发银白、穿着考究丝绒晨袍的雅克·雷诺阿,指尖轻轻拂过书桌上一本深褐色、边角严重磨损的硬皮相册封面,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与守护者的警惕。
门被无声推开,民心集团首席秘书布拉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名神情肃穆、手提精密合金箱的精英谈判代表。
布拉斯身形挺拔,西装没有一丝褶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她微微躬身,礼节无可挑剔:“雷诺阿先生,很荣幸再次见到您。”
雅克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示意他们坐下,开口说道:“布拉斯女士,你们的执着令人印象深刻,但也令人困扰。”
他的法语带着旧贵族的腔调:“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本相册,是家父作为战地记者留下的遗物,它记录的不是风景,而是……地狱的碎片,它不属于交易场。”
布拉斯没有立刻反驳,他示意助手打开合金箱,里面是码放整齐、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文件。
“雷诺阿先生,我们理解这本相册对您的特殊意义,民心集团愿意以最高的诚意和尊重,来承接这份历史的重量。”她推过一份文件,沉声说道:“这是最新的报价,八百万美金;同时,我们承诺,相册将得到全球最顶级的文物保护处理,并在最庄重的场合,向世界展示它所承载的真相。”
雅克瞥了一眼文件上的数字,嘴角浮现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他轻轻摇了摇头,手指依旧停留在相册封面的划痕上:“钱?布拉斯女士,我的家族在卢瓦尔河谷有葡萄园,在瑞士银行有足够几代人挥霍的信托基金,我不需要更多了,家父当年带回它,不是为了让它变成某个富豪保险柜里的陈列品,或者拍卖场上的噱头。”
谈判陷入了冰冷的僵局,布拉斯身后的精英们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时间在沉重的沉默中流逝。
布拉斯看着雅克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守护,知道常规的金钱攻势和商业逻辑在这里彻底失效,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动用最后一张牌,一张她原本认为无需亮出的底牌。
“雷诺阿先生,”布拉斯的声音放得更缓,也更郑重:“我们并非代表一个匿名的财团,这本相册最终的归宿,是由严飞先生亲自指定!他,希望它能回到它的故土,在一位真正理解那段历史、并为民族流过血的老英雄寿辰上,成为一份证言。”
“严飞?”雅克·雷诺阿布满皱纹的眼角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这个名字,在顶级资本圈层如雷贯耳,更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色彩。
“那个……幻神与民心的拥有者严飞?百年一出的交易投资天才,金融界的传奇大佬!”
“是的。”布拉斯庄重地说道:“严先生对历史,尤其是民族抗争史,怀有最深的敬意,他希望能与您亲自通话,表达他的诚意。”
雅克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古老的桌面!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可以,接通吧。”
卫星加密线路的指示灯在书房角落亮起,布拉斯将一部特制的卫星电话递到雅克面前,线路接通,一个沉静、清晰、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跨越万里传来,是流利而纯正的法语:
“雷诺阿先生,我是严飞,打扰了。”
“严先生,”雅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久闻大名。”
“这本相册,是令尊用生命带回的证物,它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严飞的声音透过电波,沉静而有力:“它记录了一个民族最深重的苦难,也见证了侵略者最可耻的暴行,它沉默着,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
雅克握着听筒的手微微用力,对方没有客套,直指核心。
“法兰西,”严飞的声音忽然一转,带上了一种深沉的历史感:“也曾经历过被铁蹄践踏的黑暗,拿破仑皇帝,这位科西嘉的雄狮,他横扫欧陆的伟业令人惊叹。”
“他颁布的《民法典》,奠定了现代法治基石,闪耀着理性的光辉;然而,当他将战火燃向莫斯科的雪原,当他试图用刺刀将自由强加于他国,历史的洪流便无情地将他吞噬,征服的野心,最终败给了民族觉醒的力量和严冬的惩罚。”
雅克的身体微微前倾,对方对法兰西历史的熟稔与洞见,出乎他的意料,拿破仑的功过是非,是每一个法国知识分子心中永恒的辩题。
“历史是一面镜子,雷诺阿先生。”严飞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它照见辉煌,也照见罪恶,令尊记录下的,就是人类文明史上最黑暗的罪恶之一!倭寇在华夏大地犯下的滔天罪行,与纳粹在欧洲的暴行一样,是人类共同的伤疤,歪曲历史,否认暴行,是对所有受难者、对所有为正义牺牲者的亵渎。”
雅克沉默了,他能感受到电话那头话语中蕴含的灼热情感和钢铁般的意志,那不是商人的算计,而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力量。
“令尊当年带回它,是为了不让真相被尘埃掩埋!如今,它有机会回到那片饱受创伤的土地,在一位亲身经历过那段血火岁月的老兵面前,向世界发出无声却最震撼的呐喊。”
严飞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这不是交易,雷诺阿先生,这是一份历史证物的回归,是一个民族对历史真相的扞卫,也是对令尊当年勇气和良知的最好告慰,我恳请您,让这本相册,完成它跨越时空的使命。”
书房里一片寂静,布拉斯和他的团队屏住呼吸,雅克·雷诺阿久久地握着听筒,目光凝视着桌上那本破旧的相册。
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从远东战场归来时疲惫而沉重的面容,看到了照片上那些无声控诉的景象。良久,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他胸腔深处发出。
他缓缓放下卫星电话,看向布拉斯,眼中的戒备和固执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释然和某种托付的意味。
“布拉斯女士,”雅克的声音有些沙哑:“请转告严先生……这本相册可以交给他,但望他做到他所说的那些。”
他轻轻抚摸着相册的封面,动作带着最后的眷恋与诀别。
“一千万美金,按你们最初的最高报价!这笔钱,请以严先生和家父保罗·雷诺阿的名义,捐给国际维护二战史实基金会。”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书房的窗户,望向远方,低沉道:“让这本相册……回家吧,让那些亡魂……得以安息。”
布拉斯深深鞠躬,身后的精英们无声而迅速地开始办理交接手续,那份沉重的历史证言,终于踏上了归途。
湾流G650的引擎在平流层发出持续的白噪音,机舱内灯光调至最暗,布拉斯独自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没有休息。
金发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深蓝色的职业套装衬得她冰蓝色的眼眸更加深邃,只是那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的、灼热的期待。
她面前的桌板上,放着一个特制的恒温恒湿防震箱,里面静静躺着那本跨越重洋归来的深褐色相册。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箱体冰冷的合金表面,布拉斯的目光却有些失焦,屏幕上显示着飞行地图,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几个月了,自从上次在苏黎世全球资本峰会短暂会面后,她就再没见过他。那个身影,那个沉静如渊、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却总带着一丝疏离感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
作为他最信任的首席秘书,她深知界限在哪里,但人心,无法完全用理智框定。这次,她主动请缨,跨越半个地球亲自护送这本相册,除了对任务的绝对重视,心底深处那隐秘的渴望,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想见他。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哪怕只是递上这份沉重的证物时那短暂的交接。
飞机开始下降,穿越云层带来的颠簸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仪容,将所有的私人情绪重新压回最深处,恢复成那个永远精准、高效、无可挑剔的布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