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迁的话在病房里回荡着,喑哑的声音里带着穿越千年的愤怒,与那说不出的苍凉,
室内无风,可他身上的青衫却无风自动,身上的墨迹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若隐若现。
裴叙白顶着他那锐利的目光,心里只觉得压力上涌,可他却不曾有丝毫褪去之意,反而深吸口气,再次拱手,声音清晰诚恳而又坚定的说道:“前辈之怒,叙白理解,深知自己之过,演绎之处却有浮夸失真之处,不得先生风骨之万一,此乃吾辈之过。”
裴叙白抬起头,目光坦然的对上杜迁那双满是审视的双眸,继续说道:“叙白深知自己才疏学浅,扮演先贤并非戏谑,实为今人宣传前辈所在朝代风俗,引今人探窥历史。”
说到这里,裴叙白话语一顿:“若因我等浅薄,使真史蒙尘,叙白甘愿受您斥责,只恳请前辈,给我们一个补救的机会,让真实的历史,真正的风骨,得见世人。”
林晏安闻言颔首,温柔的为钟晚掩好被角,转头看看裴叙白,又看看那道虚影,沉声说道:“杜先生,晚晚为画您耗尽心力,昏睡过去,只因理解您的执念,为了和您沟通。”
“我们也愿意倾尽所能,助您完成未竟之愿。”
一旁早就看傻眼的几人也连忙点头,
裴星宇更是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是啊杜先生,您的心愿是什么啊?”
杜迁闻言身子一颤,环视四周,看着眼前干净明亮的房间,又看看窗外那闪烁的灯火,
神色复杂,似哭似笑,最后却只化为一声浓重的叹息,
眼里有追忆,有怀疑,也有欣喜,甚至就连他心里的那丝执念仿佛都有了些许的动摇,
良久之后,他喟然长叹,声音低沉喑哑:“《民风录》并非一人一书,乃是天下疾苦之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字字皆血泪,句句是疮痍。”
他话语微顿,环视眼前的众人,在看到裴星瑶的身影时,看着她那干净整洁的衣服,看着众人白皙丰腴的脸颊,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与遗憾。
杜迁收回视线,看着林晏安和裴叙白沉声问道:“吾观尔等生活之繁华,可还愿听这些?”
“当然愿意!”
林晏安颔首,毫不犹豫的说道:“盛世之下,人间烟火灿烂,但却并非能照亮所有角落。”
“前辈所求之‘真实’,亦是我们所追求的。”
“如果杜先生不嫌弃,晏安愿请您为顾问,助我重铸剧本,还原真实的历史故事。”
他的话语一顿,垂眸看了眼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妻子,沉声道:“同时,我们也会为您寻找真正研究历史懂历史的人,助您重塑《民风录》,让真史得以见世,流传下去,不负您的心血与坚持。”
杜迁闻言沉默了片刻,眼角隐约有些许的泪光闪过,他侧头看向那幅悬在半空中的画卷,抬手轻轻的拂过画纸上的笔触,眼前的墨迹干净而又潦草,
或许,是因为她力竭的缘故吧,可却别有一番风味,亦有一种从内而外散发的蓬勃生命力。
光是用指尖触碰这些,他的手仿佛都凝实了些许,
杜迁收回视线,看向钟晚,声音都低沉了不少,
可他的话语却坚定了下来:“善。”
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一张古画缓缓展开,自带独属于历史的厚重感,
他讲述了他的理想,他曾以笔墨丈量天下,为民生立传,而非只为帝王将相歌功颂德。
讲述了他的一路见闻,从出身平民,到进长安任官。
讲他的一路见闻,长安盛世与民生凋敝。
讲听闻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时的悲愤与无力。
“吾非惧死……吾更惧真史湮没,吾惧后人只见繁华锦簇,不见其下枯骨累累。”
杜迁的声音激动,眼神无奈而又悲凉,身影都微微晃动,最后却只留下一声化不开的浓重的叹息。
室内一片安静,杜迁缓下心神,虚影渐渐平静下来。
他的双眸看向裴叙白和林晏安,声音低沉而又清晰的说道:“吾并非有意阻扰你们,而是……”
“你们所着,所演,要合其风骨,合其精神。”
“那人,忧国忧民,一生坎坷,其人,其诗文,其言行经历,皆带血泪!”
“你们写他痛苦,演他挣扎,但更要坚持其虽万死却更不悔的赤子之心!”
在场的众人闻言只觉得灵魂一震,
裴叙白和林晏安对视一眼,两人郑重的对着他行了一礼:“前辈放心。”
林晏安紧接着继续说道:“剧本大纲我会尽快修改,剧本细节到时还请前辈指导。”
“善。”
杜迁颔首应下,那双历经岁月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欣慰,
他垂眸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钟晚,低声说道:“此女以心神为引,绘我形魄,甚为不易,多谢。”
他说完又看向林晏安和裴叙白:“吾可暂居画中,观尔等所为。”
说完,他的身影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没入画纸之中。
他身影消失的瞬间,只见画纸上有些许光芒闪过,
而后悬在房间内的那张画纸缓缓地向着钟晚的方向飘去。
林晏安见状抬手接过,垂眸看着眼前上那满是忧愁的双眸,低声说道:“杜先生放心,您先好好休息。”
“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了。”
杜迁没有说话,只是画纸上的人缓缓地点了点头,眉眼间的那丝愁苦仿佛都淡了不少。
见他闭上双眼,林晏安这才转身把画纸平整的放在床头柜上,
一时间,随着他身影的消失,房间里的气温都上升了不少。
裴星瑶震惊之余又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她整个人都有些兴奋起来,双手紧紧的拉着裴星宇的胳膊,语气激动的问道:“哥,你看到了吧?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看到了,淡定点,这才哪到哪啊。”
裴星宇无奈的看着裴星瑶低声道:“你小声点,小舅妈还有杜先生都在休息了。”
“嗯嗯。”
裴星瑶连忙点头,双眼亮晶晶的看向钟晚,又看看床头柜上那张画纸,很是钦佩的说道:“哥,小舅妈好厉害啊!”
裴星宇颔首,在她耳旁催促道:“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好有精力补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