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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燕洄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极度惊恐的表情中读出更多信息。

大胤的任务?

这话听着……好像他不是忠于大胤,而是别的国家派来的细作似的?

“细作”这个词像一把钥匙,似乎想要撬动他紧锁的记忆之门,门后是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头颅再次传来针扎般的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抵抗着被记起。

他闷哼一声,猛地甩开了苏子衿,捂住了刺痛的额头。

苏子衿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喘息,看着裴燕洄痛苦的样子,既害怕又心疼,却再也不敢靠近,更不敢多说一个字。

裴燕洄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脑海中混乱不堪。

女帝的“谎言”,苏子衿的“真相”,还有那个突兀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大胤任务”……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矛盾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苏子衿看着裴燕洄痛苦地捂住额头,嘴角甚至渗出一丝骇人的黑色血迹,吓得肝胆俱裂。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扑上前哭诉着他们之间的过往,试图用那些温暖的回忆唤醒他。

“裴燕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年冬天,近十年最严寒的时候,您差点冻死在值房,是我偷偷给您送的银炭……还有那次您被诬陷偷盗贡品,打入死狱,是我冒死去找证据,求了太后身边的老人才为您洗刷冤屈……”

“后来我被罚入冷宫,以为这一生都会被困死时,是你,是你放了一把大火,趁机将我带离了那事非之地……”

“那天晚上,你对我说,只要你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再让我受委屈,那是我的重生之日,也是您对我许下承诺的日子啊,您怎么能……怎么能全都忘了呢?!”

她字字泣血,哀婉动人。

然而,裴燕洄听着这些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深情往事”,非但没有想起分毫,反而头痛欲裂,气血翻涌得更加厉害。

猛地又咳出一口黑血,身体摇摇欲坠。

“啪啪啪!”

不知打哪传来的拍掌声。

“你说得越多,他就死得越快。”一个看戏得趣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继续说啊。”

苏子衿猛地噤声,惊恐地回头。

只见女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幽深得令人胆寒。

裴燕洄也看到了女帝,他意识模糊,只觉得那身影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他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

席初初看着他这副脆弱濒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光。

什么时候,他看到她会露出这样一副依赖、求助与渴求的神色?

她忽然上前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伸出手,将快在跌倒在她脚边的人,一搂轻轻地拥入了怀中。

她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一只手环住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心,声音也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力量。

“别想了……痛就不想了,过往……真这么重要吗?人应该是活在当下的,嗯?”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温柔话语,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

裴燕洄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他将脸埋在她颈侧,呼吸急促而滚烫。

他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她龙袍的袖子,像个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用尽最后力气喃喃低语,声音破碎不堪——

“求你,别骗我……别……放开我……”

席初初一怔,当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和全然依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诡异的笑意。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应允道:“不会的。”

这承诺轻飘飘的,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重新将裴燕洄心底那一头狰狞的猛兽困住。

很快,裴燕洄因情绪激动和毒性冲击,在她怀中彻底昏睡过去。

而席初初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揭下一张面具。

她冷漠地将昏睡的裴燕洄推向阴影处悄然出现的影卫:“阿丑,看好他。”

随即,她的目光盈着笑,却又是那样恐怖威压,缓缓转向瘫软在地、吓得瑟瑟发抖的苏子衿。

“所以……”席初初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苏子衿的心尖上:“你刚才说的那个‘任务’……现在,也能跟朕好好说一说吗?”

苏子衿恐惧地向后缩去,把自己蜷成一团,拼命摇头。

女帝在她面前蹲下,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抬起她满是泪痕的下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循循善诱的诡异温和:“你可以选择现在说,也可以在朕的影卫用尽所有手段之后再说。选一个?”

什么手段?苏子衿曾听闻过,太上皇所培育的影卫全是一群听令行事的怪物,他们没有情感,不知痛苦,当然折磨起别人来,那也是相当巴实的。

恰这时,女帝凑近一些,红唇微启,吐出最残忍的话语:“现在……裴燕洄可护不住你了。能救你自己的,唯有你自己。”

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了苏子衿的心理防线。

她知道女帝说得是真的,眼前的女子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在绝对的权力和死亡的威胁面前,那点可怜的忠诚和情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想着,反正也被听到了,多说一点,少说一点,都没关系吧……

于是她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开始交代……

许久之后。

女帝面无表情地从裴燕洄的住所走出来。

夜风吹起她龙袍的广袖,带着刺骨的凉意。

她仰起头,望着墨蓝色的、缀着几颗寒星的夜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起初很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疯狂寒意。

“原来……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笑声渐歇,眼神却冷得能冻结血液。

“当初那桩江宁织造案牵扯的,不止是一家……还有他裴家啊。”

所以,他痛恨的,怨毒了的,从来不止是她这个“昏君”。

他恨的是整个断送他家族、毁了他一生的皇室,是整个大胤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