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翻了个面,枯叶压在下面。
我盯着那片叶子看了片刻,抬脚碾进地砖缝里。灵汐的火铳还举着,指节绷得发白。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像一尊守夜的石像。
风停了,走廊空荡。
我收回手,刀入鞘的声音很轻。她这才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未散的警惕,也有藏不住的担忧。
“回去吧。”我说。
她没应声,却跟着我走回房里。门关上后,她靠在桌边,一直没放下的火铳终于搁到了桌面。玉佩还在暗袋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温热没退。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要查的东西,是不是和今晚有关?”
我没有回答。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旧册,封皮已经泛黑,边角磨出了毛边。这是太乙观《外亲谱》的抄本,藏在驸马府书房最里层的夹柜中,连管家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我翻开第一页,指尖顺着墨迹往下移。纸页脆得很,稍用力就会裂开。一页页翻过去,名字密密麻麻,大多是早已断绝的旁支。直到第三十七页,一行小字跳进眼里:
“苏氏女,讳青鸾,母系前朝永宁长公主,因战乱隐匿民间,托孤于太乙真人。”
我手指一顿。
永宁长公主……先帝胞妹,北狄攻破皇城那年,随宫人逃出东门,再无音讯。传言她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未收。可这纸上写的却是“隐匿民间”,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苏青鸾是公主之女。
她是遗孤。
我合上册子,迅速塞进袖中的暗匣。呼吸有点重,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不是震惊,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沉重感,从骨头里渗出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
灵汐没有回避的意思,径直走了进来。她披着外袍,头发有些乱,像是刚醒。可我知道她根本没睡。
她站在灯下,目光落在我袖口露出的一角纸边。
“你查到了什么?”她问。
我没说话。
她往前一步,声音低了些:“沈清辞,你别瞒我。”
我还是没开口。
她忽然笑了下,眼睛亮得吓人。“原来她是我表姐?”
我猛地抬头。
她看着我,嘴角还挂着笑,可眼底全是认真。“永宁姑姑的女儿……那就是我父亲的亲外甥女。你说,她是不是我表姐?”
我伸手按住袖中暗匣,往后退了半步。“公主听错了。”
“听错?”她摇头,“我不是傻子。你藏起来的东西,一定是真的。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下去,“我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就疼了一下。不是伤,也不是恨,就是……觉得熟悉。她的气息,她的剑路,都像从我小时候的梦里走出来的。”
我没有反驳。
她忽然上前抱住我。
手臂很紧,像是怕我会消失。我僵在原地,没推开,也没回应。
“那你告诉我,”她贴着我的肩膀说,“为什么我只记得你是师姐?为什么我看到你就安心?她就算真是我血亲,可我从来没见过她。我只知道你。我只认你一个师姐。”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灯芯爆裂的声音。
我慢慢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
她没松开。
过了很久,她才退开一点,眼睛红了。“你要去查宗人府的档,我也要去。你不让我碰那些东西,行。但你不许把我关在外面。我可以不问,可以不说,可我必须在你身边。”
我看着她。
她的眼神不像从前那样只会撒娇,也不再是那个躲在宫墙里的娇贵公主。现在的她,像是能扛起风雨的人。
“嗯。”我说,“你跟着。”
她点点头,转身想去拿火铳。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我袖中的玉佩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心跳般的温热,而是一阵刺痛,像是有人用针扎进了皮肤。我皱眉,立刻摸向暗袋,却发现玉佩表面竟起了细纹,像冰面将裂。
灵汐察觉到异样,回头看我。“怎么了?”
“没事。”我攥紧玉佩,把它压进袖中。
她没再问,只是把火铳握得更牢。
我走回书案前,重新打开《外亲谱》,又翻到那一页。墨迹清晰,字字如钉。苏青鸾的身份不会错。她是前朝血脉,是皇室禁忌,更是当今皇帝心头的一根刺。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她活不过三天。
我合上册子,吹灭了灯。
屋里黑下来,只有窗缝透进一点月光。灵汐站在我身后,没有催我,也没有离开。
我靠着桌子边缘坐下,手撑着额头。
脑子里全是德妃临死前的话。
你……和太乙真人……
师父当年为何要收留永宁公主的女儿?他明明知道这孩子一旦暴露,整个太乙观都会被牵连。他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等一个人?
等我?
我闭上眼,寒毒在经脉里游走的感觉又回来了。不是发作,而是预警。每次接近真相时,它都会提前躁动。
灵汐走过来,蹲在我面前。
“你还撑得住吗?”她问。
“还能撑。”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掌心烫人。“你别一个人扛。我不怕麻烦,也不怕危险。你要是倒下,谁带我去找答案?”
我没有说话。
她站起来,走到床边拿起毯子,盖在我肩上。
“睡一会儿。”她说,“天亮前,我把陈阁老的消息打探清楚。”
我靠在椅背上,没有动。
她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一手搭在火铳上,眼睛一直睁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窗外的月光移到了墙角。
我感觉到寒毒在慢慢下沉,像是退潮的水。可胸口那股闷意还在,压着呼吸,也压着思绪。
玉佩的震动消失了,但裂纹没退。
我伸手摸向袖中,指尖碰到一丝湿意。
抽出来一看,指腹染了点红。
不是很多,只有几滴,像是从玉佩的缝隙里渗出来的。
我盯着那抹红,没擦。
灵汐看见了,伸手想拿帕子。
我拦住她。
“别动。”我说。
她停下。
我低头看着玉佩,裂纹深处,有一点暗红在缓缓流动,像血,却不粘稠。它顺着纹路爬了一圈,最后停在凤凰的眼睛上。
那只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不是光,也不是火,而是一种颜色的变化,从灰白转成深红,只持续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灵汐屏住呼吸。
我握住玉佩,把它贴回心口。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外面传来鸡鸣的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