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机关的宴请似乎成了某种惯例。这次的理由更为冠冕堂皇,庆祝某项“合作取得初步进展”。宴会厅内依旧灯火通明,但气氛比上次更加微妙。武田显然没有完全放心,酒,成了新的试探工具。
几轮程式化的敬酒后,武田使了个眼色,一名脸上带着谄媚笑容的日军中层干部端着酒杯,径直走到了李景异(李约瑟)面前。
“李先生,您可是我们的大功臣!这杯酒,我代表梅机关全体同仁,敬您!您一定要满饮此杯!” 那人中文流利,语气热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他手中的不是清酒盏,而是盛满了透明烈酒的小玻璃杯。
空气瞬间凝滞。顾仰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烈酒对于一个“盲人”来说,不仅是难以精准掌控的挑战,更可能因酒精作用而导致言行失控,暴露伪装。他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用“查理”那谦卑而惶恐的语气试图阻拦:“对不起,长官!李先生身体一直不适,医生严令禁止饮酒,尤其是烈酒,恐怕……”
“八嘎!” 那日军干部脸色一沉,粗暴地打断顾仰山,“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下人插嘴?李先生是贵客,一杯酒而已,难道这点面子都不给武田课长和我们吗?” 他的话直接将拒绝上升到了对梅机关的不敬。
武田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啜着茶,显然默许了这一切。梁景元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李景异、顾仰山和那名日军干部之间逡巡,像在看一场好戏。
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了李景异身上。他若坚持不喝,势必引起更大的怀疑;若喝,风险难以预料。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李景异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摆了摆,示意顾仰山退下。他“望”向那名逼酒的日军干部,空洞的目光没有任何焦点,但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极淡、甚至带着几分无奈的浅笑。那笑容出现在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上,在灯光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阁下盛情,”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李某心领。只是这身体……唉,实在不争气。不过,一杯,或许无妨。”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微微探寻了一下,准确地碰到了那只酒杯。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带着盲人特有的小心翼翼。然后,他端起酒杯,没有犹豫,仰头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带来一阵灼烧感。李景异放下酒杯,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颊迅速泛起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眼尾,让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他微微蹙着眉,抬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姿态慵懒中透着一丝不适,却奇异地没有半分狼狈,反而像一件精心烧制的白瓷,因沾染了绯色而更显娇憨易碎,但那挺直的脊背,却又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沉稳。
这一幕,让在场许多人都愣住了。就连那名逼酒的日军干部,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仰山看得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李景异微微有些摇晃的手臂,语气焦急地对武田说道:“武田课长!李先生真的不能喝酒!您看,他脸色很不好!请允许我立刻送李先生回去休息!”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递上了一杯清水。是梁景元。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李先生,喝点水会舒服些。” 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李景异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角,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李景异却微微侧身,避开了梁景元的水杯,只是就着顾仰山的手,轻轻抿了一口他递上的温水,然后用那带着微醺后特有软糯、却依旧清晰的声线低声道:“多谢梁先生,不必了。查理,我们走吧。”
这礼貌却明确的拒绝,让梁景元的眼神瞬间阴鸷了几分。
武田见目的已达到(试探了酒量,也看到了反应),终于挥了挥手,算是默许。
顾仰山如蒙大赦,半扶半抱着将李景异带离了令人窒息的宴会厅。他能感觉到臂弯中的身体微微发烫,带着酒后的柔软,但李景异的步伐却依旧努力保持着稳定。直到彻底离开那些视线,顾仰山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而怀中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混合着其本身清冽的气息,以及那微醺后无意流露出的依赖感,让他的心跳彻底失了控。
梁景元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将手中那杯水慢慢倾倒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眼神冰冷。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那个叫查理的助手……真是碍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