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微醺感尚未完全褪去，第二天午后，李景异（李约瑟）便被武田信一郎“请”到了那间最为私密、也最为压抑的书房。这一次，没有佐佐木，没有梁景元，甚至连助手“查理”也被拦在了门外。厚重的橡木门在李景异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内外。
书房里弥漫着浓重的雪茄气味。武田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开的一小片阴沉天空。听到盲杖点地的声音，他才缓缓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没有任何铺垫，直刺刺地钉在李景异身上。
“李约瑟先生，”武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不适的缓慢，“或者，我该称呼你别的什么名字？”
开门见山，充满火药味。
李景异停下脚步，空洞的目光“望”向武田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握着盲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些。“武田课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但语调平稳依旧。
“不明白？”武田冷笑一声，踱步上前，绕着李景异缓缓走了一圈，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侧脸、脖颈、肩膀，“一个盲人，餐桌礼仪完美无缺，密码破译精准迅速，连喝酒都喝得那么……有风度。” 他在李景异面前站定，身体前倾，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还是说，你这双眼睛，看得比谁都清楚？”
话音未落，武田突然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李景异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这不是试探，而是带着恶意的武力施压，企图用疼痛和突然袭击来逼出破绽。
门外的顾仰山，虽然听不清里面的具体对话，但那一声突兀的闷响和衣物摩擦声，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心上。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藏着的匕首，眼神焦灼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随时准备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然而，门内预想中的惊呼、挣扎或痛哼并没有传来。
李景异在被攥住手腕的瞬间，身体有极其短暂的僵硬，但立刻恢复了平静。他甚至没有试图挣脱，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的武田。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武田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仿佛那镜片之后，有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正穿透黑暗，直射入他心底。
“武田课长，”李景异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我的价值，在于我的大脑。我的眼睛是否失明，与我能为您破译密码，似乎并无直接关系。”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甚至……一丝嘲讽？“您若怀疑，大可以换人。只是，不知道贵军等待破解的那些机密电文，还能等多久？”
他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反而用一种近乎傲慢的冷静，点明了武田的软肋——他们需要他的能力。
武田被他这番反客为主的言辞噎了一下，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他死死盯着李景异的脸，那张脸在墨镜的遮挡下，只能看到紧抿的唇线和线条优美的下颌，苍白，却透着一股奇异的、不容侵犯的凛冽。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学者，甚至不是一个普通间谍该有的气场！
就在武田惊疑不定，试图寻找新的突破口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佐佐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课长，方面军司令部急电。”
武田脸色变幻，最终，他狠狠甩开了李景异的手腕，冷哼一声：“希望李先生的能力，真如你表现出来的这般可靠！”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之前，又阴恻恻地补了一句：“我们会‘好好’合作下去的。”
门开了又关。武田和佐佐木的脚步声远去。
李景异独自站在空旷的书房里，微微垂着头，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只有他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右手，泄露了那一瞬间的紧绷。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攥得生疼的手腕，墨镜后的眼神，冰冷如铁。
门外，顾仰山看到李景异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几乎虚脱。他立刻上前扶住李景异，低声道：“没事吧？”
李景异微微摇头，借着顾仰山的搀扶，稳步离开。
而在走廊另一端的阴影里，梁景元将刚才武田怒气冲冲离开以及李景异安然无恙出来的情景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眼神却更加深邃。
他刚才并非恰好出现，而是刻意让佐佐木去送那份无关紧要的“急电”，打断了武田的逼问。
这个李约瑟，果然有趣。
梁景元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兴趣，已经远远超出了任务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