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的怀疑像一片沉重的阴云,并未因那次书房的短暂交锋而散去,反而变得更加具体和危险。
李景异(李约瑟)的住所周围,明显多了几双“不经意”徘徊的眼睛。即便是深夜,也能感觉到窗外若有若无的视线。
顾仰山以“助手需随时听候差遣”为由,将自己的行军床支在了李景异卧室的外间,门户大开,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察觉。这个决定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李景异没有反对,只是在他搬进来时,轻轻说了声“有劳”。
夜已深,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零星犬吠,更添了几分孤岛深夜的萧索。李景异躺在里间的床上,呼吸平稳,但并未真正入睡。武田白日里那双怀疑审视的眼睛,手腕上残留的隐隐作痛,以及这具身体对潜在危险的本能警惕,都让睡意变得稀薄。
他轻轻坐起身,没有惊动外间的顾仰山,摸索着披了件外衣,无声地走到窗边。手指拂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清冷的月光立刻流淌进来,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望向窗外被高墙和铁丝网切割的、狭小而压抑的夜空。月光下,他墨镜早已摘下,那双本该清澈此刻却必须伪装空洞的眸子,映着微光,显得格外深邃。卸下了白日的所有伪装,疲惫和一种深切的孤寂感,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漫上他的眉梢眼角。清俊的轮廓在月色中显得有些不真实,单薄的身影倚着窗框,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灯,周身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勾人心魄而不自知。
外间,顾仰山其实也一直醒着。他听到里间极其轻微的响动,立刻警觉地屏住了呼吸。当他透过门缝,看到那个站在窗边、沐浴在月光下的孤寂身影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身影太单薄,太安静,与白日里那个从容应对各方试探、甚至能反将武田一军的“李约瑟”判若两人。这一刻,顾仰山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叫丁一(或者说李景异)的年轻人,内里承载着多么沉重的压力与秘密。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名状的心疼,瞬间击溃了所有的理智权衡。顾仰山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推开了里间的门。
李景异听到动静,身体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瞬,但并未回头,只是将窗帘重新拉拢,房间再次陷入昏暗。
“还没睡?”顾仰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走到李景异身边,将温水递过去,“喝点水吧。”
李景异沉默地接过水杯,指尖在交接时无意中碰到了顾仰山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顾仰山心头一跳。
“吵到你了?”李景异喝了一小口水,声音很轻,带着夜色的静谧。
“没有,”顾仰山看着他在昏暗光线下柔和的侧脸轮廓,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只是……有些担心。武田不会轻易罢休。”
李景异将水杯递还给他,微微侧头,“望”向他的方向,尽管黑暗中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我知道。”他顿了顿,语气里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怅惘,“只是偶尔会觉得,若能得一夕安稳,便是极好。”
这话说得极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却重重砸在了顾仰山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无比的年轻人,想到他身处狼窝的如履薄冰,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顾仰山脱口而出,声音低沉而坚定:“会有的。”他上前半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气息,“只要我在,一定会护你周全,让你……得到安稳。”
这话已经远远超出了“助手”或“合作者”的范畴,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黑暗中,顾仰山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但他没有退缩,目光紧紧锁着李景异模糊的轮廓。
李景异似乎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温度:“多谢。”
没有更多的言语,但一种无声的、紧密的联结,似乎在这漆黑的、危机四伏的夜里,悄然建立。顾仰山看着他又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躺回床上,背对着自己。他却觉得,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仿佛找到了一点落处。
而在他们都不知道的窗外远处,另一栋建筑的阴影里,一点猩红的火星明灭不定。
梁景元倚在墙边,指间夹着烟,目光穿透夜色,精准地落在李景异房间那扇重归寂静的窗户上。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顾仰山深夜端水进去又出来的身影,却让他心中的暴戾与占有欲,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他掐灭了烟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想护着他?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