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爆炸声、呵斥声被远远甩在身后,最终被潮湿阴冷的夜风吞噬。顾仰山半扶半抱着李景异,在接应人员(冼碧云以生命为代价安排的最后退路)的引领下,在迷宫般的陋巷中亡命奔逃。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但顾仰山的手臂始终像铁箍一样,牢牢地圈在李景异身侧,将他紧紧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用身体挡住任何可能飞来的流弹。
李景异没有挣扎,任由他带着自己奔跑。他的气息也有些紊乱,但步伐却意外地稳健,甚至在某个岔路口,他会极快地低语一个方向,精准地避开追兵。黑暗中,顾仰山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微凉体温和紧贴着自己胸膛的、微微急促的心跳。一种奇异的、超越言语的默契在生死时速间无声流淌。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嚣终于彻底消失。接应的人在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死角停下,熟练地挪开几个箱子,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
“从这里下去,是废弃的排水道,直通苏州河畔。有船在预定地点等你们,只等到天亮前。”接应人语速极快,塞给顾仰山一个油布小包,“里面有证件、钱和新的联络方式。保重!”说完,他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迅速将箱子复原,身影消失在巷口,去引开可能的尾巴。
洞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淤泥的气息。顾仰山没有丝毫犹豫,率先滑了下去,落地后立刻转身,向上伸出双臂:“跳下来,我接住你!”
李景异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微光中,他没有丝毫迟疑,纵身跃下。顾仰山稳稳地接住了他,冲击力让两人一起踉跄着退后几步,脊背重重撞在湿滑冰冷的砖壁上。
“唔……”顾仰山闷哼一声,却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紧。黑暗中,视觉失效,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景异单薄衣衫下身体的轮廓,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不同于这污浊环境的干净气息,能听到彼此激烈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共振。
追兵的声音似乎彻底远去了。黑暗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没事了……暂时……”顾仰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有松开,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
李景异也没有动。他微微仰着头,黑暗中,顾仰山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长时间的奔跑和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寂静中疯狂滋长。
“刚才……谢谢你。”李景异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不再是那种刻意伪装的平静。
这句简单的感谢,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仰山心中那道紧锁的闸门。一路上强压的恐惧、后怕、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早已满溢却无处安放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谢什么!”顾仰山几乎是低吼出来,手臂收得更紧,将李景异完全圈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哽咽,“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差点就……” 他说不下去了,那种可能失去的恐惧,此刻回想,仍让他肝胆俱裂。
李景异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推开这个过于用力和亲密的拥抱。他甚至能感觉到顾仰山胸腔剧烈的震动和衣衫下传来的、滚烫的体温。这种毫无保留的、近乎野蛮的守护和情感宣泄,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黑暗中,顾仰山凭着本能,低下头,急切地、毫无章法地寻找着对方的嘴唇。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感觉,触碰到了那片微凉、柔软的所在。
这是一个带着血腥、尘土和绝望气息的吻,粗暴、慌乱,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炽热与占有欲。是劫后余生的确认,是长久压抑情感的爆发,是近乎本能的标记。
李景异彻底僵住了。他能感觉到顾仰山滚烫的唇瓣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能尝到彼此唇齿间混合着的血腥味和泪水的咸涩。他应该推开,理智这样告诉他。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种陌生的、战栗的酥麻感从接触点蔓延至四肢百骸,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个吻很短暂,如同触电般,顾仰山很快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急促地喘息着,黑暗中,他的脸烧得厉害,充满了懊恼和恐慌:“对……对不起!我……” 他语无伦次,以为自己冒犯了对方。
然而,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就在顾仰山的心沉入谷底时,他感觉到,李景异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迟疑地抬起,轻轻回抱住了他的腰。
这个轻微的动作,像是一道惊雷,在顾仰山脑海中炸开!所有的懊恼和恐慌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
他再次低下头,这一次,动作变得轻柔而珍重。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再次吻上那片柔软,不再是掠夺,而是带着无尽的眷恋和颤抖的虔诚。他能感觉到,李景异的睫毛轻轻刷过他的脸颊,能感觉到对方原本紧绷的身体,在他温柔的触碰下,一点点地放松下来,甚至……开始生涩地、极其轻微地回应。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触觉和情感被无限放大。废弃排水道里污浊的空气仿佛也变得稀薄,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声。这一个吻,无关风月,是绝境中开出的唯一一朵花,是两颗在黑暗和冰冷中相互依偎、终于确认彼此存在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传来一声隐约的鸡鸣,两人才缓缓分开。依旧是一片漆黑,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顾仰山紧紧握着李景异微凉的手,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走。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嗯。”李景异低低地应了一声,回握住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