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江风卷挟着咸腥的水汽和隐约的煤烟味,扑面而来。废弃的3号码头,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黄浦江边。破损的木质栈桥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远处江面上,零星渔火在墨色的水波中摇曳,如同鬼魅的眼睛。
顾仰山背着依旧昏迷的冼碧云,李景异紧随其后,两人借着残破货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这片预定的最后撤离点。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一种令人不安的紧绷感。
“不对劲。”顾仰山压低声音,锐利的目光扫过空旷的码头,“太安静了。” 预定的接应船只不见踪影,连约定的暗号标记也消失了。
李景异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噤声。他侧耳倾听,江风带来了远处海关钟楼微弱的报时声,以及……一种极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响。他的脸色瞬间冷峻。
“我们被包围了。”他声音极轻,却像冰锥刺破寂静。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码头四周突然亮起数道刺眼的车灯,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将两人所在的位置照得无处遁形!引擎轰鸣声中,数辆黑色汽车幽灵般从阴影中驶出,堵死了所有退路。车门打开,数十名持枪的特工跃下,呈扇形包围上来,枪口森然。
为首一人,穿着挺括的黑色风衣,缓步从光柱的阴影中走出,正是梁景元。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强光背衬下,亮得惊人,死死地钉在李景异身上。那目光中,翻涌着极度复杂的情绪——有被背叛的痛楚,有势在必得的执拗,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果然是你。”梁景元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李查德……或者,我该叫你真正的名字?” 他一步步逼近,目光扫过顾仰山和他背上的冼碧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为了他?为了你们那可笑的信仰,连命都不要了?”
顾仰山将冼碧云轻轻放下,靠在一个货箱后,自己则上前一步,完全挡在李景异身前,眼神锐利如刀,与梁景元对峙:“梁景元,让开!”
“让开?”梁景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毫无暖意,只有刺骨的寒,“顾仰山,你以为你护得住他?今晚,你们谁也别想走。” 他一挥手,四周的特工们子弹上膛,发出整齐划一的“咔嚓”声,杀气弥漫。
就在这时,靠坐在货箱后的冼碧云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眼前的阵仗,瞳孔一缩,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快走……有……内奸……计划……泄……”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夜空!
“砰!”
子弹并非射向李景异或顾仰山,而是精准地打中了冼碧云面前的木箱,溅起一片木屑!开枪的是梁景元身后一名面容阴鸷的特工,他枪口微抬,显然是在灭口!
“混蛋!”顾仰山目眦欲裂,几乎要冲上去。
“别动!”梁景元厉声喝止,但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李景异。他看到,在枪响的瞬间,李景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眸子骤然缩紧,看向冼碧云的方向,虽然极力克制,但那一闪而逝的痛楚和愤怒,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这一刻,梁景元心中某种东西,仿佛碎裂了。他看到了李景异真实的情绪,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伪装,而是最本能的、对同伴的关切。这种真实,比任何完美的表演都更具杀伤力。他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真正得到这个人的心,他所有的强求和禁锢,最终只会将他推得更远,甚至……毁灭。
而李景异,在最初的震动后,迅速恢复了冷静。他抬起眼,目光穿透强光,直直地看向梁景元,语气平静得可怕:“梁景元,这就是你想要的?”
梁景元浑身一震。李景异没有叫他“梁先生”,而是直呼其名。那平静的语气下,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决绝。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码头外围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和爆炸声!显然有另一股力量强行突入了包围圈!
“课长!有埋伏!是地下党的人!” 一名特工惊慌地跑来报告。
包围圈瞬间大乱!趁着这混乱的间隙,顾仰山眼中精光一闪,低喝一声:“走!” 他一把拉起李景异,同时向冼碧云的方向冲去。
梁景元看着李景义无反顾地奔向顾仰山,看着他在枪林弹雨中依旧挺直的、毫不回头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绝望和暴怒吞噬了他。他举起了枪,瞄准了李景异的背影,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
杀了他!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毁灭!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
然而,另一幅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浮现——茶室里他蹙眉的娇俏,密码破译时专注的侧脸,月光下易碎的剪影……那些他为之沉迷的、求而不得的瞬间。
枪口,最终无力地垂下。
梁景元像一尊雕像般站在原地,看着顾仰山护着李景异,在突然出现的接应人员(显然是冼碧云安排的真正后手)的掩护下,冲破混乱的包围,迅速消失在码头另一侧的黑暗巷道里。他甚至能看到,在消失前的那一刻,李景异似乎……极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隔着重重的光影和硝烟,看不清情绪,却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了梁景元的心底。
“追!给我追!” 梁景元像是突然惊醒,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但命令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决绝,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和……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