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禧的腿很是严重,温实初说悉心调养,也要三个月才能下地。
至于会不会留下腿疾,还要再观察着。
皇上得空来看允禧时,总能看见玉娆在这儿照顾她。
这日正好甄嬛也在,皇上冷声问道,
“果郡王妃,玉娆,尚未定亲婚配。
总来照顾允禧,怕是不妥?”
甄嬛浅笑,
“回皇上话,玉娆与允禧两情相悦,家中父母均是知情的。
允禧先前提起过提亲之事,是父母老迈,舍不得玉娆,想留她在身边多些日子。
如今,允禧舍命救玉娆,足以看出她对玉娆深情不渝。
待妾身归家,定会与父母商议,早些定下这门亲事。”
皇上沉默良久,开口道,
“玉娆尚小,虽与允禧情同兄妹,可终生大事,还是得再好生挑选。”
“妾身也是这样想的。”
甄嬛却忽然答道,
“玉娆尚未及笄,妾身本也想着,待她及笄,再在京中好生挑选一番。
可玉娆有幸,早早便遇着对她一心一意之人,皎日之誓,生死以之,到底,这也是玉娆的选择。”
“长姐!”
说话间,玉娆从屋中走了出来,
“臣女甄玉娆,拜见皇上。”
皇上每次面对她这张脸,都难免恍惚。
甄嬛柔声道,
“方才皇上问起你的事,还不谢过皇上挂心?”
甄玉娆恭恭敬敬行礼,
“臣女甄玉娆,谢过皇上挂心。
父亲在朝为官,为君分忧乃是分内之事,臣女微贱,实不敢受此隆恩!”
这份恭敬和疏离让皇上很是不喜。
皇上意有所指道,
“方才说起,你年后才及笄。
虽到了许嫁之年,可京中好儿郎众多。
你可慢慢挑,不急。”
玉娆行着礼,笑道,
“回皇上话,京中好儿郎众多,可臣女从不求夫君是那位高权重亦或才华冠世之人。
这些……非臣女所求。”
“哦?那你所求是何?”
皇上心知已隐隐有答案,可他偏生要问。
玉娆笑的赤诚坦荡,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允禧……慎贝勒是天潢贵胄,臣女自知不堪为其正妻。
可慎贝勒对臣女有恩,臣女愿以一生相报,不求名分。”
皇上神色阴沉,
“你若要报恩,自有旁的法子。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玉娆忽然跪倒在地,朝皇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眸光真诚,说道,
“皇上,臣女心中有所想,只怕说出来,会玷污甄家名声。
可臣女一直听臣女的姐夫果郡王说,皇上,乃是圣明之君。
今日皇上亲自关心臣女的婚事,臣女便想将这所想说出来。
臣女自幼便看着长姐与姐夫,夫妻一心,恩爱不移。
后来二姐与二姐夫成亲后,亦是举案齐眉,同进同出。
臣女不懂事,曾问过姐夫,他贵为郡王,为何还能这般对待长姐?
姐夫说,若心悦一人,便只有她一人,人心和心中挚爱,岂能分享?
二姐夫说,因为……他怕二姐姐会伤心,会落泪,他心疼二姐姐,不愿她受那与旁的女子分享夫君,夜夜垂泪之苦。
臣女平庸,也只求与一心人,日夜相守。
皇上说,慎贝勒的恩情,臣女可用别的法子偿还。
可是……慎贝勒甘愿舍命救我,这份深情,臣女却只能以一生之情偿还。”
甄嬛失笑,福身请罪,
“皇上恕罪,玉娆笨嘴拙舌,还望皇上念她年幼,从轻处罚。
玉娆,皇上面前,不可说这些!
长姐看着你长大,自然希望你能长乐无忧,盼着你能遇到一人,怜你,爱你,护你,能够一心一意的对待你。
可怎能因闺阁小事,劳费皇上心神?”
玉娆乖巧点头,
“是!玉娆知道了!
请皇上恕罪!”
皇上目不转睛,凝视着伏跪的玉娆。
她口口声声一心一意,可那是帝王最无法做到之事。
若心悦一人,心中……便只有她一人。
他挚爱纯元,可身为帝王,前朝后宫,不得不思忖平衡着。
若纯元还在,看着这三宫六院,她可还会……相信自己的一心一意呢……
“允禧要回贝勒府休养。
你们也出宫吧。”
皇上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神色不明的离去。
甄嬛扶起玉娆,玉娆紧紧抱着她的手臂,神色担忧,又带着哀求,
“长姐……”
甄嬛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不怕。咱们尽人事便好。”
前世,有她在身侧,皇上愿意成全玉娆。
这一世,连她也没把握,皇上可会防守。
前世,甄嬛忧心皇上看着玉娆,总会想起纯元皇后。
这一世,甄嬛却盼着皇上多想起纯元皇后,想起她若尚在,亦会因皇上去别的嫔妃处而黯然神伤,孤枕难眠。
回到养心殿,皇上独留苏培盛在身边。
“苏培盛,你说,若纯元还在……她可会开心?”
苏培盛细细思索,谨慎答道,
“哎哟……纯元皇后最是宽厚仁和不过,若她在,定会善待后宫诸人。
奴才上了年纪,从前许多事且记不起来了,却还记得那年纯元皇后罚过侧福晋后,才知晓她已有身孕。
那段日子,纯元皇后愧疚难当,骤然消瘦不少。
纯元皇后良善,且一心挂着念着皇上,唉……”
一心……
玉娆与纯元一样,都是那样的纯真善良……
“你先出去吧。”
皇上揉着眉心,摆了摆手。
这一夜,皇上鲜有的梦见了纯元皇后。
她站在倚梅园中,含笑朝他招手。
可待皇上走近,那张脸却变成了宜修的模样。
宜修笑的凄凉,含泪问他,
“你真以为姐姐是自愿嫁给你的吗?
她不过迫于无奈!”
可一转眼,场景又变成了王府之中。
那时纯元有孕,站在窗下,看着院子里宜修牵着孩子离去,神色满是哀伤和不忍。
皇上听见一个声音问纯元,
“你在想什么?”
纯元唇角翕动,声未出而泪先落。
许久,纯元才说道,
“那是……他和别人的孩子。”
皇上骤然惊醒,苏培盛忙连滚带爬进来,
“皇上身子不适?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不用!”
皇上起身,穿上鞋袜,来到书桌旁。
苏培盛会意,忙在一旁磨墨。
窗外夜色浓浓,月明星稀。
皇上提笔,不曾停断——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