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阳落网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京城,月华如练,静静地流淌在红墙金瓦之上,也无声地漫过那些隐匿在胡同深处的深宅大院。
其中一座四合院,飞檐下的风铃在夜风中发出清冷的脆响。书房内,灯盏昏黄,映照着一副悬于中堂的墨宝——“静水流深”。笔力虬劲,深藏不露。
白发苍苍的“王老”立于窗前,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他刚刚结束一通加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消息,让他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
他缓缓踱回书案前,手指拂过光滑的紫檀木桌面,最终停留在那一方寿山石印章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纷杂的心绪稍稍沉淀。
“弃子,也要弃得有章法。”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秋叶摩挲地面。
他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拈笔。狼毫在端砚上饱蘸浓墨,却迟迟没有落下。墨滴顺着笔尖,无声地坠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混沌的黑暗。
良久,他手腕悬动,笔走龙蛇,写下四个大字:
“廓然无累。”
墨迹淋漓,仿佛要将胸中块垒一并倾泻。写罢,他掷笔于案,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那双看尽风云变幻的眼睛里,重新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计算与权衡。
他知道,顾晓阳这条线,已经到了不得不斩断的时刻。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能保住这颗棋子,而在于如何让这枚“弃子”的落下,不牵连整盘棋局。
千里之外的陕东省,秦宇轩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方文谦刚刚汇报完顾晓阳已被押上回国专机的消息,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的寂静。胜利的曙光初现,但谁都明白,最激烈的较量,往往发生在黎明之前。
“省长,顾晓阳落网,对方恐怕会狗急跳墙。”方文谦不无担忧。
秦宇轩转过身,办公室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他们不是跳墙,而是会试图砌一堵更高的墙,把火隔在外面。”他走到茶几旁,拿起一份刚刚送到的内参,“你看,已经有人开始在舆论上做文章了。”
方文谦接过文件,那是一篇题为《保护企业家精神,谨防办案扩大化冲击经济基本面》的评论员文章,虽未直接点名昌明案,但字里行间指向明确,且刊登在一家颇具影响力的媒体上。
“动作真快。”
“这只是开场锣鼓。”秦宇轩语气平静,“顾晓阳回国受审,意味着我们手里掌握了更多直达核心的证据。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这些证据被呈上法庭,或者,让某些人永远闭上嘴。”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通知李国华书记和专项小组,请求加强对关键证人的保护,尤其是顾晓阳的押解和看管,必须万无一失。同时,对我们已经控制的昌明集团核心高管,审讯力度要加大,争取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是!”方文谦领命,又想起一事,“另外,王宏明主任下午递交了一份报告,是关于他近期与部分企业家座谈情况的汇总,强调了他如何‘耐心细致’地做工作,‘消除误解’,‘凝聚共识’。”
秦宇轩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这是在表功,也是在撇清。看来,有些人已经闻到味道,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了。”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全国地图前,目光再次落在那片东南亚区域。那个代表顾晓阳的红圈已经消失,但由此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
“文谦,你看这棋局,”秦宇轩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对手弃了一子,看似退让,实则是在收缩防线,巩固中腹。我们下一步,不能只盯着这一子的得失,而要着眼全局,直捣黄龙。”
方文谦若有所思:“您是指……‘王老’?”
秦宇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法律的链条,环环相扣。顾晓阳是重要的一环,但绝非最后一环。打掉外围,是为了逼近核心。现在,是该让这场风暴,吹一吹那些看似密不透风的堡垒了。”
他抬手,用指尖在地图上首都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遍洒人间,无论是对干涸的土地,还是对隐藏的沟壑,都一视同仁。这皎洁的月光,穿透了层层夜幕,也仿佛要照进那些被权力和欲望笼罩的角落,让一切无所遁形。
夜色正浓,但黎明必将来临。只是在这黎明之前,注定还有一个最为黑暗和激烈的阶段。秦宇轩知道,他和他的同志们,必须挺过这最后的、也是最凶险的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