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了。
在真正的权力面前,在家族的存亡面前,他赵瑞龙,这个所谓的“赵公子”,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可以利用、可以炫耀、也可以随时……牺牲的“物件”。
曾经,他是父亲权力的延伸,是父亲敛财的工具,所以他被宠着,被惯着。
现在,他成了父亲的催命符,成了带着病毒的坏肉,所以……他被毫不犹豫地割掉了。
信仰,崩塌了。那个为他遮风挡雨了四十年的“天”,塌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冷,瞬间冻结了他的全身。
他不是被祁同伟打败的。也不是被法律打败的。他是被他最信任、最依赖、视为神明的父亲……亲手推进了深渊。
“呵呵……”
赵瑞龙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极其凄厉的笑声。像是夜枭的啼哭,又像是来自地狱的嘲弄。
“呵呵呵……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直流,笑得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好……好一个赵立春……好一个‘帮不了’……”
“我为你敛了那么多的财……我为你干了那么多的脏活……我为你……我为你……”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怨毒无比,那双原本涣散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两团名为“仇恨”的鬼火。
那是被抛弃后的疯狂,是被背叛后的决绝。
“你想切断?你想自保?你想让我一个人去死,好让你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当你的‘老领导’?”
赵瑞龙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祁同伟。那眼神,不再是看仇人,而是在看一个……可以利用的“刀”。
“祁同伟。”
赵瑞龙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血腥气。
“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汉重集团的钱去哪了吗?你想知道临江港务的内幕吗?你想知道吕州白银矿到底怎么回事吗?”
“还是说……”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想知道,赵立春……这些年,到底收了多少钱?在京城,到底还有多少‘朋友’?”
“给我一支烟。”
赵瑞龙伸出颤抖的手。
“给我一支烟,我……全都告诉你。”
“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既然要死……”
赵瑞龙眼中的鬼火,轰然炸开。
“那就大家……一起死!”
祁同伟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黑化、准备拉着全世界陪葬的男人,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塞进赵瑞龙的嘴里,然后“啪”的一声,帮他点燃。
火光照亮了赵瑞龙那张扭曲的脸。
祁同伟转身,对着单向玻璃后的陈海和记录员,做了一个“开始”的手势。
“记下来。”
“每一个字,都要记下来。”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审讯室内的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
满地的烟蒂,像是一座座微型的坟墓,祭奠着赵瑞龙那已经死去的“太子”生涯。
三天。仅仅三天。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此时此刻本该在京城的会所里指点江山的赵瑞龙,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神情亢奋到近乎癫狂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那身皱巴巴的灰色囚服,却不再瘫软,而是前倾着身体,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记录员,嘴唇以一种惊人的频率开合着,仿佛只要慢上一秒,他就会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掐断喉咙。
“记下来!都记下来了吗?!”
赵瑞龙神经质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刚才说的那个,交通厅的那个项目,三个亿!审批的是刘厅长!他拿了五百万干股!这是汉东的!”
“还有!还有临江!”
赵瑞龙像是一挺已经把扳机焊死的机关枪,正在向着周围所有的人,进行着无差别的扫射。
“你们以为李达康在吕州只是‘默许’?屁!吕州的矿产项目,批条子的是他!虽然他没拿钱,但他拿的是政绩!那是为了讨好我爸!那是政治献金!这比钱更脏!”
负责主审的方志新,这位老刑警的手腕已经因为长时间的高速记录而酸痛不已。他不得不叫停了一下,换了一支新的签字笔,顺便喝了一口浓茶来压惊。
太惊人了。这哪里是审讯?这简直是在听一场关于官场腐败的“评书”!
赵瑞龙不仅供出了具体的受贿人,甚至连行贿的地点、当时喝的什么酒、送的钱是用什么袋子装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记忆力,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算计。
他从一开始,就把这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存折”,每一笔账,他都在心里记得死死的,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
“继续。”方志新放下茶杯,冷冷地说道。
“这只是开胃菜……呵呵……”赵瑞龙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干笑,他抬起头,看向单向玻璃,仿佛能看到后面站着的祁同伟。
“祁同伟,你在听吧?”
“你不是想知道我爸的事吗?你不是想知道京城的事吗?”
赵瑞龙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毁灭一切的鬼火。
“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们以为汉东就是尽头了?天真!”
“汉东……只是我爸的一个‘粮仓’!”
“我想想……从谁开始呢?哦,对,能源部的‘张叔叔’。”
此言一出,审讯室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极点!就连方志新,握笔的手也猛地一抖。
能源部!那可是京城的部委!
“五年前,汉东省电网改造项目。”赵瑞龙的声音变得阴森而清晰,“那个项目总投资两百个亿。为什么最后包给了那家名不见经传的‘龙腾电力’?因为那是‘张叔叔’小舅子的公司!”
“中间的牵线费,八千万。是我赵瑞龙亲自送到京城的!就在王府井的一家私人会所里!那是现金!八个箱子!”
“还有!”
赵瑞龙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他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积怨全部喷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