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最后那句话，像一柄无声的重锤，砸在抢救室门口所有人的心上。
“……这只手，以后恐怕也再也无法拿起试管，再也做不了任何精细的实验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远处病房传来的呻吟，护士站电话的铃声，一切声音都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这句冰冷到极致的宣判，在每个人的耳膜里反复回响。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喊，猛地撕裂了这片死寂。秦峰的母亲，那个朴实的农村妇女，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她双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婆子！”
秦峰的父亲，那个一直用沉默对抗着绝望的男人，嘶吼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扶，可他自己的双腿也早已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夫妻俩一起瘫软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对于一个靠种地为生的家庭，儿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是他们向亲戚邻里炫耀的唯一资本。儿子的手，那双能摆弄精密仪器、能写出他们看不懂的深奥论文的手，是这个家庭通往未来的桥梁。
现在，这座桥，塌了。
石磊眼疾手快，和手下一起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两位几近昏厥的老人扶到长椅上。医生也连忙喊来护士，给老人检查身体，掐人中。
整个场面，乱成一团。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校办主任王建民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
人没死，事情就成功了一半。至于手废了，那不过是赔偿金额高低的问题。只要能用钱解决，对于家大业大的江城大学来说，就不是问题。
他立刻调整好自己那副沉痛而关切的表情，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危机处理专家，迈步上前，准备开始他的表演。
“哎呀，老先生，老太太，你们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秦峰同学的事，我们学校非常痛心，也非常重视！”王建民半蹲在长椅前，声音诚恳，表情到位，“温校长已经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指示我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最好的医疗资源，为秦峰同学治疗。后续的康复费用、营养费用，包括二位的食宿，我们学校全包了！请二位放心，我们绝不会让英雄的父母流血又流泪！”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学校的“仁义”，又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定性为“意外”，还顺手给秦峰的父母戴上了一顶“英雄父母”的高帽。
秦峰的父亲，那个沉默的庄稼汉，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仇恨、悲伤、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王建民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转向林渊，准备将这位最不稳定的因素拉到一边“私聊”。
“林书记，您看，这毕竟是我们学校的内部……”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坚定而有力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林渊。
林渊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侧，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王建民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王主任。”林渊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嘈杂，“你说，学校会承担所有费用？”
“是、是的！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王建民连忙点头，以为林渊被自己的“诚意”打动了。
“那秦峰被窃取的研究成果，算不算费用？”
林渊的第二个问题，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了王建民的耳朵里。
王建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猛地抬头，对上林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除了张承安和秦峰，以及极少数几个核心人物，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林书记，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研究成果？我不太明白……”王建民开始装傻，额角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林渊没有理他，他缓缓蹲下身，与瘫坐在长椅上的秦峰父亲平视。
“叔叔。”
他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
秦峰的父亲浑浊的目光，缓缓聚焦在他的脸上，充满了迷惘和不信任。
林渊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他只是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江城市纪委的副书记，我叫林渊。我向您保证，秦峰同学的手，不会白断。他流的血，不会白流。这件事，到底是谁的责任，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法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没有“请放心”，没有“节哀顺变”。
只有一句——“法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瞬间穿透了秦峰父亲眼中那层厚厚的绝望。他干裂的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发出了来到医院后的第一个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官……官老爷……俺的娃……俺的娃是他妈被人逼的啊！”
一句话，如杜鹃啼血，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了一下。
王建民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惨白。
“老先生，话可不能乱说啊！”他急了，也顾不上林渊在场，连忙出声想要制止。
“让他说。”
林渊站起身，冷冷地瞥了王建民一眼。那一眼，让王建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住的猎物，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林渊不再看他，转头对石磊吩咐道：“老石，第一，立刻安排最好的护工，二十四小时照看秦峰同学，除了主治医生和我们的人，任何人不得探视。第二，安排最好的酒店，让叔叔阿姨住下，同样派两个人，确保他们的安全，也防止任何人去骚扰他们。所有的费用，先从我们纪委的办案经费里出。”
“是！”石磊立正应道。
王建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林渊这几条命令，等于直接从校方手里，接管了受害者和家属的全部控制权，而且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的姿态。
“林书记，林书记，这不妥吧？”王建民急忙上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学校已经安排好了，就不劳烦纪委的同志们了。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江城大学连自己的学生都照顾不好呢……”
林渊终于再次正眼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王主任，你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学校的面子。”
“你该考虑的是，当公安机关的调查结论出来后，你们江城大学，要如何向江城几百万市民交代。以及，你个人，又要如何向我们纪委交代，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说完，林渊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便向医院大门走去。
他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拉得很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王建民的心脏上。
王建民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凉。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毛头小子”。这是一个根本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掀桌子的疯子！
他必须，立刻，马上，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告给温校长！
医院外，夜风微凉。
林渊坐进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身后那座充满了悲欢离合的建筑。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压抑在胸中的怒火，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敲打而有丝毫减弱，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知道，王建民只是个小角色，真正的敌人，是那个躲在“斯文”面具后面的温鸿图，是那个已经将象牙塔变成自己独立王国的“学阀”。
要扳倒他，光有愤怒是不够的。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陆远的名字。
林渊接通了电话。
“林书记，我们已经控制了科研八号楼。”陆远的声音冷静而高效，“现场勘查有了一些初步发现。”
“说。”
“坠落点附近没有搏斗痕迹，天台的围栏上，只有秦峰一个人的指纹。但是……”
陆远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我们在天台的通风管道后面，发现了一样东西。”
“一件不属于秦峰的东西。”
“是一枚纽扣。一枚女士大衣上的，很别致的玳瑁色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