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烟雨朦胧。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随着水流轻轻摇晃。
船头坐着一位面容普通、气质却难掩沉静的青年船夫,正不紧不慢地撑着船。船舱里,一个同样相貌平平、眼神却格外灵动的少年,正好奇地扒着船舷,看着两岸往来如织的船只和临水而居的人家。
这正是易容改扮后的玉泽与魏无羡。
“玉先生,这里的人看起来都好忙啊。”魏无羡小声说。
他们一路行来,见过富庶城镇的繁华,也见过偏远村庄的贫瘠;遇到过乐善好施的乡绅,也撞见过欺行霸市的恶徒。玉泽从不轻易出手干预,更多的是引导魏无羡去观察、去思考。
“众生皆苦,亦皆有乐。”
玉泽的声音透过雨帘传来,平和舒缓,“为生计奔波是忙,为名利汲营亦是忙。阿婴,你看那桥上老翁,垂钓半日无一鱼上钩,却神色安然;再看那匆匆跑过的信使,满面风尘,却因送达家书而眼含笑意。忙与闲,苦与乐,存乎一心。”
魏无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跟着玉泽,不仅学了更精妙的术法,画符布阵、剑术体魄皆有长进,更重要的是,玉泽总是在点点滴滴中,引导他理解人性的复杂与世事的无奈。
他们曾暗中惩戒过欺男霸女的恶霸,也将遇险的商队从山贼手中救出,却从不留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玉泽告诉他:“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非为虚名。”
这一日,他们行至栎阳地界。还未进城,便觉气氛压抑。沿途听闻,此地有一常氏仙门,盘踞多年,行事日渐嚣张,欺压乡里,强占田产,甚至以活人试炼邪术,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玉先生,这常家……”魏无羡眼中已有愤慨。他流浪时最恨这等仗势欺人之辈。
玉泽目光扫过远处那座气象森严的宅邸,感受到其中隐隐透出的血腥与怨气,眼神微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去看看。”
两人依旧易容,扮作游方郎中与药童,在栎阳城内暗中查访。所见所闻,比传言更甚。常家修士在街上横行无忌,百姓避之如虎。更有失踪人口的家属暗中垂泪,却状告无门,因仙门督管此地的聂家似乎也一时未能顾及此地。
“聂家以刀道立世,性情刚直,按理不应坐视不理。”玉泽沉吟,“怕是另有隐情,或是被其他事务牵绊。”
他看向魏无羡,“阿婴,此事你待如何?”
魏无羡握紧了拳头,小脸上满是坚决:“先生,常家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我们不能不管!”
玉泽颔首,眼中有一丝赞许:“好。但需谋定而后动。常家虽非顶尖世家,亦有根基。我们需一击即中,且要顾及后续,避免此地陷入更大的混乱。”
是夜,月黑风高。
两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常家宅邸。
玉泽并未直接动用超越此界的力量,而是凭借精妙的阵法造诣和魏无羡日益纯熟的符箓配合,悄无声息地破解了常家的防护阵法。
魏无羡第一次参与如此正式的行动,既紧张又兴奋,严格按照玉泽的指引行动,将一道道禁锢符、昏睡符精准地打在巡逻的常氏弟子身上。
他们直捣黄龙,在常家禁地找到了正在进行邪恶血祭的常家家主及其核心党羽。
面对惊怒交加的常氏众人,玉泽出手干脆利落,术法光芒闪耀,却控制在极小范围内,避免波及无辜。魏无羡则在一旁策应,以灵活的身法和层出不穷的符箓干扰对手,配合默契。
战斗结束得很快。常家核心成员尽数被废去修为,捆缚结实。玉泽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与某些势力往来密信的证据,以及记录其罪行的卷宗。
“先生,这些人……”魏无羡看着一地狼藉和那些奄奄一息的恶徒。
“聂家乃此地仙门督管,交由他们处置最为妥当。”玉泽早有打算。
他修书一封,连同证据卷宗,以特殊手法送至不远处的聂家据点,信中阐明了常家罪状,并暗示幕后或有更大黑手,请聂家秉公处理,并安抚民众。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玉泽神识微动,在常家地牢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浑身是伤、眼神却像野狼一样凶狠倔强的男孩,看起来比魏无羡还小些。
那男孩蜷缩在角落,左手紧紧握着右手的手腕,右手赫然缺失了一根小指,伤口狰狞可怖,似是旧伤未愈又添新创。他死死攥着一块早已发霉干硬的糕点,对靠近的人龇着牙,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疯狂。
“他是谁?”魏无羡被那眼神和残缺的手震了一下。
玉泽略一探查,便从男孩混乱的思绪和此地残留的怨念中知晓了大概。
“他叫薛洋。常家掳来的孤儿,受尽折磨。”玉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那根小指,是被常萍驾车故意碾碎的,只为了一盘糕点。”
魏无羡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薛洋那残缺的手,再想到自己流浪时虽苦,却未曾受过如此刻意、如此残忍的折辱,一股寒意与愤怒涌上心头。
玉泽轻叹一声,孽缘亦是缘。
此子命格带煞,心性已因这极致的痛苦与仇恨而彻底扭曲,怨气深入骨髓。若放任不管,以其偏执聪慧,必成祸害,恐造更多杀孽。
“带他走吧,”玉泽道,“留他在此,要么死,要么……彻底沦为只知复仇的怪物。总要给他一个……或许不同的可能。”
魏无羡看着薛洋,那恨意几乎凝成实质,让他心惊,却也生出一种复杂的怜悯。他点了点头。玉泽出手制住剧烈挣扎、如同小兽般嘶吼的薛洋,喂他服下丹药稳住伤势,将其带上。
三人连夜离开栎阳。后续之事,正如玉泽所料,聂家接到证据后迅速反应,雷厉风行地接管了常家势力,公示其罪状,安抚百姓,整顿秩序,赢得了各方赞誉。
而玉泽与魏无羡,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无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带着新加入却因伤痛和仇恨沉默阴郁的薛洋,他们的游历继续。
玉泽开始分心教导薛洋,试图化解其心中那几乎吞噬一切的戾气,这远比教导魏无羡艰难百倍。薛洋对任何善意都报以怀疑和尖锐的抵触,那根断指仿佛时刻在灼烧他的灵魂。
魏无羡则在一旁协助,有时尝试分享食物,或讲些趣事,但薛洋大多时候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冷冷看着,偶尔扯出一个带着讥诮和痛楚的冷笑。
魏无羡并不气馁,他记得玉先生的教导,明白有些伤口需要极长的时间才能愈合,甚至永远都会留下疤痕。他对薛洋,除了怜悯,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与此同时,无尽幽深之地。
妘姮的神魂悬浮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这里曾是此界冥府的一部分,如今却法则崩坏,秩序全无。
恶鬼咆哮,怨魂哀嚎,轮回停滞,一片混乱景象。天道沉睡,对此间的崩坏似乎毫无反应。
她以一缕神魂降临,又需压制自身修为,以免对此脆弱的小世界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清理起来颇为费力。
紫芒在她周身流转,所过之处,狂暴的恶鬼如冰雪消融,被强行净化或打散。她以无上法力,艰难地梳理着混乱的阴气,修复着破损的法则节点,试图重新搭建起轮回的框架。
她能隐约感知到玉泽那边的动向,知晓他们解决了常家,带走了一个被残酷伤害、满怀仇恨的孩子。但她并未干涉。玉泽自有其缘法与行事准则,她信任他的能力。
而她的战场,在这片被遗忘的幽冥,唯有将此界阴阳秩序初步理顺,才能从根本上缓解怨气淤积,为最终净化乱葬岗那被污染的法则碎片奠定基础。
她的工作漫长而孤独,如同女娲补天,一点一滴,重塑着此界死亡的秩序。光芒所及,黑暗退散,但前方的路,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