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太爷爷!你看我的纸鸢飞得高不高?”一个穿着红绸袄、扎着两个小揪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画着疑似小狗(也可能是抽象派狮子)图案的纸鸢,在靖海王府那足以跑马的巨大后花园里跌跌撞撞地奔跑。她是陆明某个曾孙的女儿,严格算来,是陆明的玄孙辈,真正意义上的第五代。
而被她称为“太爷爷”的陆明,此刻正躺在一张特制的、带有软垫和扶摇功能的“逍遥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波斯特产羊绒毯。他须发皆白,如同覆盖了一层新雪,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并未完全被沧桑淹没,偶尔睁开时,依旧能瞥见一丝属于穿越者、属于“陆神”的狡黠与清明。
他微微眯着眼,看着那个小小的、活力四射的身影,嘴角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依旧清晰:“高……再跑快一点,就能勾到云彩了……”
旁边侍立的老管家福伯的孙子——小福,如今已是王府的新任管家,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蓝天,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职业性的恭敬。老太爷说话,听着就好,千万别较真。
今天,是陆明的百岁寿辰。
整个靖海王府,乃至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一种节日的喜庆氛围中。府内张灯结彩,红绸从门口一直铺到最深处的庭院,各式各样的寿礼堆积如山,从海外藩属国进献的奇珍异宝,到科学院最新研发的、还带着机油味的“小玩意儿”,再到民间百姓送来的、代表着“长命百岁”寓意的普通寿桃、字画,琳琅满目,充分彰显了这位活着的传奇那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而比这些寿礼更引人注目的,是府内的人气。
如果说第377章是“儿孙满堂”,那么今天,就是“五代同堂”的超级加强版!从陆明和五位夫人(五位老夫人今日也是盛装出席,虽年华老去,但气度雍容,坐在特设的席位上,自成一道风景),到他们的儿女辈(如今也多是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了),再到孙辈(正值壮年,是社会的中流砥柱),曾孙辈(青少年到孩童),最后是刚才那个跑纸鸢的玄孙辈……
整个王府的后花园,简直成了一个大型的、跨越了数个年龄段的家族博览会兼游乐场。穿着朝服刚下朝就赶来的官员(陆明的子孙、门生故旧),与穿着海军学院制服、英气勃勃的年轻军官勾肩搭背;身着书院儒衫、谈论着最新物理发现的学者,旁边可能就围着几个追逐打闹、差点撞翻他手里茶杯的垂髫小儿;几个继承了折赛花或萧绰血脉的曾孙、玄孙,正在草坪上进行着一场“友好”的摔跤比赛,引来阵阵喝彩与……他们各自母亲担忧的惊呼。
“乱了,全乱了……”世子陆怀瑾,如今也是须发花白的靖海王(陆明早已将王爵传给他),看着这“菜市场”般的景象,扶着额头,对着自己的儿子(如今的世子)苦笑,“这哪里是百岁寿宴,分明是咱陆氏宗亲大联谊兼少儿体能测试现场。”
他的儿子,中年世子,倒是看得开,笑道:“父亲,由着他们去吧。爷爷就喜欢热闹。您看,他老人家笑得多开心。”
的确,陆明躺在逍遥椅上,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生机勃勃的景象,眼神里满是平静的满足。这种满足,比他当年在金銮殿上打脸群臣,在战场上碾压契丹,在朝堂上推行新政时,来得更加深沉和温暖。这是一种根植于血脉延续和生命繁荣的喜悦。
“唉,我说小石头(某个曾孙的小名),你慢点跑!别撞到你祖奶奶!”符玉弦虽然年事已高,但作为这个庞大家族的“定海神针”,依旧习惯性地维持着秩序,只是那威严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慈爱。
折赛花则对着那个在摔跤比赛中占了上风的曾孙大声叫好:“对!就这样!下盘要稳!跟你祖奶奶我当年比,还差得远呢!”引得周围一片善意的笑声。
萧绰和周嘉敏、花蕊夫人则聚在一起,指着某个特别调皮的小玄孙,低声交流着育儿(或者说育曾孙、育玄孙)心得,时而摇头失笑。
就在这一片混乱而温馨的景象中,府门外传来了庄严的号角声和整齐的马蹄声。
“圣旨到——!”
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宣喝,瞬间让喧闹的花园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入口。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宫廷侍卫开道,一位身着紫袍,气度不凡的内侍监,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轴,缓步而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长溜抬着大小箱笼的宫人。
“是宫里来人了!”
“是陛下身边的黄公公!”
“快,准备香案!”
陆怀瑾连忙指挥家人摆香案,众人也纷纷整理衣冠,准备接旨。虽然陆明早已超然物外,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躺在逍遥椅上的陆明,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嘟囔了一句:“小训子(指当今皇帝柴宗训)搞这么大阵仗干嘛……怪吵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站在他旁边的几位老夫人忍不住掩嘴轻笑。
那紫袍内侍监黄公公显然也听到了,脸上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笑容更加恭敬,他快步走到香案前,却没有立刻宣读圣旨,而是先来到陆明面前,深深一躬,语气带着无比的崇敬:“奴婢黄瑾,叩见老太师!恭祝老太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陛下本欲亲自前来为老太师贺寿,奈何今日有重要的万国使节朝觐,实在脱身不得,特命奴婢携圣旨与寿礼,代表陛下与朝廷,恭贺老太师百岁华诞!”
陆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懒洋洋地说:“行了行了,意思到了就行。念吧念吧,念完让孩子们继续玩。”
黄公公赔着笑,这才转身,展开圣旨,用他那训练有素、抑扬顿挫的嗓音高声宣读:
“制曰:维天佑我大周,诞降元辅。太师、靖海王、陆明,秉乾坤之清气,承日月之贞明。昔以神医妙手,起沉疴于殿陛;复以格物奇才,开万世之太平……(此处省略八百字骈四俪六的夸赞)……今值爱卿百岁寿辰,朕心甚悦。特赐:东海明珠百斛,西域美玉千璋,南洋珊瑚树十对,北溟玄铁万斤……”
这赏赐清单长得令人咋舌,几乎囊括了已知世界的所有珍奇。但陆明听着,眼皮又开始打架,似乎对这些东西早已司空见惯。
直到黄公公念到最后:“……另,朕闻太师晚年,尤喜观星象,探幽微。特命钦天监与科学院,穷十年之力,于西山之巅,为太师修建‘观星阁’一座,内置最新式‘千里镜’(巨型反射望远镜),可窥寰宇之奥妙,聊慰太师探索之心。再赐,金书铁券,与国同休,陆氏一门,永享富贵!”
“观星阁”和“金书铁券”的出现,总算让陆明稍微提起了点精神,他微微点头,对着皇宫的方向,含糊地说了一句:“小训子有心了……替我谢谢他。”
圣旨宣读完毕,黄公公又指挥宫人将那些沉重的礼箱一一抬进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需要八人合力才能抬动的、用紫檀木打造的巨大箱子,上面还覆盖着明黄色的绸缎。
“老太师,”黄公公神秘兮兮地走到陆明身边,低声道,“此物乃是陛下私人所赠,并非国库所出。陛下说,此物或许……或许与老太师早年某些未竟之猜想有关。”
哦?这下连陆明都真正产生了兴趣。他示意小福掀开绸缎。
绸缎落下,露出箱体的真容。紫檀木箱做工极其精美,上面雕刻的不是常见的龙凤花纹,而是……复杂的齿轮、杠杆、以及一些完全看不懂的、仿佛星图又仿佛电路图的奇异纹路。
“这是何物?”陆怀瑾好奇地问。
黄公公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陛下只说,此物是依据皇家秘库中,一份标注为‘陆师手稿·疑似未完成构想’的图纸,由将作监最顶尖的十位大匠,耗时三年,方才勉强制成。其内部机括极其复杂,无人能懂,更无人能启动。陛下说,或许普天之下,唯有老太师您,能明白其中玄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神秘的箱子上。它与周围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超越时代的神秘感。
陆明盯着那箱子看了许久,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此刻竟闪烁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仿佛沉睡的火山深处,有岩浆开始重新流动。他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箱子上那些冰冷的刻痕,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离他最近的符玉弦和黄公公能隐约听见:
“有点意思……没想到……他们还真把这东西……给抠哧出来了……”
符玉弦看着丈夫瞬间变得不同的神情,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太了解陆明了,这种眼神,往往意味着他又要开始“折腾”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了。
陆明没有当场打开箱子,只是挥了挥手,对小福说:“抬到我那间静室去,小心点,别磕着了。”
寿宴继续进行,气氛因为皇帝的厚赏和这个神秘箱子的出现,被推向了另一个高潮。歌舞表演,杂耍戏法,觥筹交错,孩子们依旧在嬉闹,大人们则在谈论着国事家事天下事。
但陆明的心思,似乎已经不完全在这里了。他依旧会对着跑来敬酒的儿孙们微笑,会逗弄一下绕膝的玄孙,但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王府深处,那间除了他谁也不让进的、被称为“静室”实则是他私人实验室的方向。
宴席持续到深夜,烟花照亮了北京的夜空,如同为这位世纪老人绽放的赞礼。
终于,宾客渐散,儿孙们也各自回房安歇,偌大的王府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的护卫和收拾残局的仆役细微的脚步声。
符玉弦替陆明掖好毯子,柔声道:“忙活一天了,累了吧?早点休息。”
陆明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笑了笑:“不累,看着你们,看着这些小家伙,心里高兴。”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静室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玉弦,你说……人活一辈子,到了我这把年纪,该看的都看了,该有的都有了,是不是就该心满意足,安安稳稳地等着那一天了?”
符玉弦心头一紧,握紧了他的手:“别说傻话。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孩子们,还有我,都盼着你长命两百岁。”
陆明呵呵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两百岁?那不成老妖怪了?好了,你去睡吧,我再坐会儿,看看星星。今天小训子送的那个‘观星阁’,倒是勾起了我一点……以前的念头。”
符玉弦知道他脾气,拗不过他,只好嘱咐侍女和小福好生照看,自己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庭院。陆明独自躺在逍遥椅上,仰望着星空。璀璨的银河横亘天际,深邃,神秘,一如千年前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见。
他的脸上没有了宴席上的热闹与笑容,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蠢蠢欲动的、属于探索者的灵魂。
“系统……呵,早八百年就没动静了。”他低声自嘲了一句,用的是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词汇,“该还的债,该刷的副本,好像都差不多了。这新手大礼包,用得还挺值……”
他的目光从星空收回,再次落向那间藏着神秘箱子的静室。
“可是……总得留点什么吧?”他像是在问星空,又像是在问自己,“不是那些看得见的发明,不是那些改写的制度……总得留下点……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一点……能证明‘我来过’的痕迹。”
“那份手稿……当初只是随手画的构想,以为这个世界的基础物理规则不支持……没想到,小训子他们,还真有点本事,居然给做出个壳子来了……”
他缓缓地从逍遥椅上坐起身,动作虽然迟缓,却异常坚定。他拒绝了小福的搀扶,拄着一根紫檀木的拐杖,一步一步,朝着那间静室走去。
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那佝偻的身影在此刻,仿佛重新凝聚起一股足以撼动时空的力量。
“最后的实验吗?”他推开静室的门,里面没有点灯,只有一些不知名的仪器,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而那个巨大的紫檀木箱,正静静地矗立在房间中央。
“或许吧……”陆明的身影没入黑暗,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随风消散。
“总得试试,给这个……我亲手改变过的世界,留下一个……最终的答案。”
静室的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温暖,都隔绝在外。
百岁寿辰的喜庆尚未完全散去,但一个关乎终极秘密的帷幕,似乎正在这静谧的深夜,被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悄然拉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