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军在三折谷的庆功酒气还没散,营地西侧的地面就开始发颤。
不是战马踏过的震动,是从地底滚上来的闷雷,青石板被震得嗡嗡响,脚边的碎石子像活过来似的,在靴底旁不停蹦跳,连灶上的铁锅都晃得叮当乱响。
紧接着,妖兽的嘶吼就撞进了营垒——
粗粝得像磨石擦过枯骨,时而沉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发麻;
时而尖如裂帛,刺得太阳穴突突跳。
营里的战马全炸了毛,刨着蹄子仰头嘶鸣,眼白翻出,连最温顺的驮马都挣着缰绳要逃,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惊惧。
中军帐的烛火被夜风卷得乱晃,宁无尘的脸一半浸在光里,一半沉在影中。
玄铁战甲上三折谷的血渍还没擦净,暗红的印子嵌在甲片纹路里,和冷铁撞出刺目的对比。
“妖兽谷是兽国的屏障。”
他手指敲着桌案上的地形图,指节泛白。
“里面全是高阶妖兽,部分没灵智,却比最凶的悍匪还狠——皮能扛玄铁刀,蛮力能掀翻战马,在战场上,一万妖兽顶得上十万精兵。”
他抬头扫过帐内众将,目光锐利如刀。
“它们突然往外冲,定是有人驱策,要抢边境城镇。咱们必须堵在断魂崖,不能让百姓被它们撕成碎片。”
陆云许握着长枪站在帐边,枪柄上的“尘”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他想起谷场老兵说的“宁将军在,妖兽绕道”,此刻才嚼出滋味——
哪是什么神威震慑,是宁无尘常年派死士钻进妖兽谷,用性命清剿出来的安稳。
丹田内的八色金丹缓缓转着,岳沉舟的枪魂碎片暖融融的,像贴着一块热铁,他早做好了血战的准备,却没料到,真正的妖兽战场,是把“恐怖”两个字砸进肉里的疼。
大军往断魂崖疾驰,越靠近,空气里的腥臭越浓。
那是腐肉、兽血混着妖兽分泌物的味道,黏糊糊的钻进鼻腔,呛得人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断魂崖的山壁陡得能照见人影,漆黑的岩石上全是深可见骨的爪痕,密密麻麻的巢穴像蜂窝,有的洞口还挂着半块残破的兽皮。
远处的兽吼越来越近,像无数把钝锯在耳边磨,听得人头皮发炸。
“减速!结盾阵!”
宁无尘勒住马,玄铁靴刚落地,山壁就猛地一震。
碎石像暴雨似的砸下来,撞在士兵的甲胄上,“铛铛”声连成一片。
他的怒吼还没消散,黑色的潮水就从巢穴和密林里涌了出来——
丈高的黑甲巨熊迈着步子,每一步都让地面陷下去一个浅坑,磨盘大的爪子挂着血,扫过岩石就带下一片石屑;
脸盆大的毒蝎贴着地面爬,“沙沙”声听得人牙酸,尾刺翘得老高,幽绿的毒液滴在石头上,“滋滋”冒白烟,蚀出一个个小黑点;
翼展数丈的飞翼兽从崖顶冲下来,黑羽遮天蔽日,利爪划破空气的尖啸,比箭声还刺耳。
妖兽的攻击没章法,却狠得让人胆寒。
一头巨熊直撞盾牌阵,“咔嚓”两声就撞断了两面玄铁盾,盾牌碎片扎进士兵的胳膊,鲜血瞬间喷出来。
几只毒蝎顺着缺口钻进来,尾刺精准地扎向小腿,中了毒的士兵当场倒地,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肿胀,惨叫声刚出口就断了气。
飞翼兽低空掠过时,利爪一勾就撕开甲胄,把士兵的肩膀抓得血肉模糊,有人被带着腾空,再摔下来时,骨头都碎成了渣。
陆云许守在左翼,眼角余光瞥见飞翼兽的黑影朝身侧扑来——
目标是新兵阿牛。
那妖兽俯冲速度快如闪电,阿牛刚举起长枪,利爪已近在咫尺。
“小心!”
陆云许怒吼着旋身,枪杆横抽如鞭,正打在飞翼兽的翼骨上。
妖兽吃痛偏头,利爪擦着阿牛的肩胛骨划过,带起一片血花。
陆云许借势伸手,一把将阿牛往后拽倒,飞翼兽的第二次扑击重重砸在两人方才站立的岩石上,碎石飞溅。
阿牛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肩胛骨的伤口渗出血来,却死死攥着长枪,抬头对陆云许嘶哑道:
“谢都统!”
血珠子溅了陆云许满脸,那温热的触感比自己受伤更让他心头发紧。
不远处的老兵李叔也遇了险,一头毒蝎借着混乱钻到他脚边,尾刺猛地弹起。
李叔反应极快,抬脚就踹,却还是被尾刺擦中了护臂——
那是他从三折谷缴获的玄铁护臂,恰好挡住要害。
即便如此,毒汁顺着护臂缝隙渗进袖口,李叔的小臂还是瞬间发麻肿胀。
“撑住!”
陆云许掷出一枚解毒丹,是北凉军常备的清心丹,虽不能解剧毒,却能暂缓毒性蔓延。
李叔接住丹药囫囵吞下,咬牙拔出短刀斩断自己的袖口,露出发黑的皮肤,嘶吼着将刀戳进毒蝎甲壳缝隙:
“狗东西,差点阴了老子!”
他手臂麻木得抬不起来,却靠着石壁坐直身体,用没受伤的手捡起步枪,依旧警戒着周遭。
这些妖兽根本不怕死。陆云许一枪刺穿一头毒蝎的头,它的钳子还在乱夹,尾刺差点扎中他的脚踝;
他砍断一头巨熊的前腿,那畜生拖着断肢,依旧朝他扑来,血沫溅了他一身。
人类军队会溃逃、会投降,可妖兽不会——
它们只有杀戮的本能,哪怕只剩半条命,也要咬下一块肉。
“攻眼睛!打关节!别硬拼!”
陆云许嘶吼着,嗓子哑得像破锣。
他瞄准一头冲在最前的巨熊,丹田内的八色金丹转得飞快,金、木、火三系灵力全灌进枪尖,灵光璀璨得晃眼。
他借着冲刺的力道猛扎,枪尖终于刺破巨熊坚硬的眼膜,扎进脑髓。
巨熊吃痛狂吼,粗壮的手臂横扫过来,陆云许侧身躲开,后背还是被爪风刮中,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鲜血顺着战甲往下淌,烫得像火在烧,疼得他眼前发黑。
这才懂宁无尘说的“妖兽比人可怕”——
人类的凶是装的,妖兽的凶是刻在骨子里的。
北凉军的士兵们握着武器的手开始发抖,不是怕,是累,是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倒下的绝望。
阵型渐渐收缩,大家背靠背结成小圆阵,退路早被滚落的巨石和妖兽堵死,成了困在铁桶里的鱼。
秦红缨的骑兵被飞翼兽缠得死死的,战马惊得乱蹦,有的把骑兵甩下来,被毒蝎围上去啃食。
她干脆跳下马步战,红缨枪舞得密不透风,枪尖的火系灵力烧得飞翼兽的羽毛“噼啪”响,可妖兽太多了,她的肩头被利爪抓伤,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滴,红绸染成了黑红。
燕无歇的防线被巨熊冲得七零八落,他刚用大刀劈开一头巨熊的喉咙,另一头就撞了过来。
刀砍在熊皮上只留一道白痕,反震力让他虎口开裂,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淌。
他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有个小兵为了替他挡爪击,当场被拍碎了肋骨,死前还喊着“将军守住”。
陆云许的头晕得更厉害了,后背的血还在流,握枪的手却越来越紧,指节泛白。
他看着身边的士兵,有的胳膊断了还在用单手劈砍,有的腿被咬伤,就跪在地上用刀捅;
远处的宁无尘依旧站在中军,玄铁剑握得稳稳的,哪怕身边的亲兵倒下了一片,他的脊梁还是挺得笔直。
一股热流突然从丹田涌上来,岳沉舟的枪魂碎片烫得像火,和八色金丹搅在一起,更雄浑的力量在经脉里窜动——
不是破阵的凶,是护着弟兄的狠。
“传我将令!”
宁无尘突然拔剑,“铮”的一声锐响,盖过了所有兽吼和惨叫。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长剑直指天际,剑身在昏暗的谷底泛着冷光,声音像洪钟撞在崖壁上,震得每个人的耳膜发颤。
“烧粮草!砸军械!多余的帐篷全点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今日要么杀出去,要么战死在这里——没有第三条路!”
士兵们都愣住了,手里的武器停了半拍。
粮草是命根子,军械是底气,砸了这些,就等于断了后路。
陆云许也心头一震,后背的伤口还在淌血,可他看着宁无尘的背影,那背影在漫天兽吼里依旧挺拔,竟从那决绝里读出了必胜的信念。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猛地举起长枪,嘶吼道:
“愿随元帅死战!”
不知是谁先响应,“死战!死战!”的呐喊声渐渐盖过了兽吼。
士兵们开始点燃粮草帐篷,火光冲天,映得断魂崖的岩石发红。
那些被点燃的帐篷成了临时的屏障,妖兽不敢靠近火焰,冲锋的势头终于缓了下来。
陆云许握着发烫的长枪,看着身边重燃斗志的弟兄,看着火光中宁无尘的身影,突然明白——
绝境不是末路,是把所有退路斩断后,才能爆发出的、最狠的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