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凤栖梧宦海龙吟 > 第187章 遗诏疑云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寅时三刻,正是一夜中最深沉寒冷的时分。

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死亡气息。龙榻之上,老皇帝萧彻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吞吐都牵动着殿内所有人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他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嘴唇翕动,却再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景琰立在榻前数步之外,身形挺拔如松,面无表情。他早已换下沾染了夜露与尘埃的常服,穿着一身玄色绣金蟠龙太子朝服,庄重而肃杀。自昨夜那场“伪诏”风波后,他便未曾离开乾清宫半步,如同一尊守护也如同监视的神只,镇在这帝国权力即将交替的漩涡中心。

方敬之与高永也未曾离去,各自寻了角落的椅凳勉强歇息,却是睡意全无,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龙榻和那位年轻的监国太子,心中各怀鬼胎。

殿外,由赵怀安亲自挑选的东宫侍卫与高永麾下可靠的司礼监太监层层布防,将乾清宫围得铁桶一般,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整个皇宫,不,是整个京城,都仿佛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一声注定要响起的丧钟,以及随之而来的、可能更猛烈的血雨腥风。

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进来,为景琰换上一杯新沏的浓茶。景琰看也未看,只抬手挥退。他的目光掠过龙榻上那具行将就木的躯壳,心中一片冰封的荒芜。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以及在那冰层之下汹涌奔腾的、对既定命运的抗拒与杀意。

父皇,您到底……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吗?

那卷被他焚毁的“遗诏”内容,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传位于五皇子萧景瑜!那个年仅七岁、母族卑微、怯懦得见到他都想躲起来的幼弟!交由周贵妃和方敬之、李阁老(虽已叛逃,但其代表的清流势力仍在)辅政?

这简直荒谬!可笑!可悲!

是为了彻底杜绝他萧景琰即位后,可能对周氏外戚和原有权臣格局进行的清洗?还是单纯因为他这个太子,从未真正符合过这位父皇心中“合格帝王”的标准?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彻底的否定与抛弃。

既然您不仁,就休怪儿臣……不义了。

“呃……嗬……”龙榻上,皇帝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抽气声,喉咙里咯咯作响,仿佛有痰液堵住了呼吸。

太医令连忙上前施针,一番忙碌,才勉强将那口气续上,但任谁都看得出,这已是真正的油尽灯枯,回光返照。

皇帝浑浊的眼睛竟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失焦地转动着,最后,竟艰难地、缓缓地,移向了景琰的方向。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景琰心头一凛,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俯下身。

方敬之和高永也瞬间绷直了身体,紧张地注视着。

“……景……景……”皇帝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破碎不堪。

景琰凝神细听。

“……琰……?”

他听清了。父皇在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呼唤,没有往日的猜忌与冷淡,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哀求的复杂情绪。

景琰的心跳漏了一拍。是临终前的幡然醒悟?还是……另有所指?

“父皇,”他低声回应,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儿臣在。”

皇帝的瞳孔似乎凝聚了一瞬,紧紧盯着他,那目光深邃得让人心悸。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指向了……站在不远处,低眉顺目的高永。

然后,那手指无力地垂落。

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也随之彻底涣散。

寝宫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太医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高呼:

“陛下……驾崩了!”

时辰到了。

殿内所有的宫人、太医瞬间跪倒一片,压抑的哭泣声低低响起。

景琰直起身,闭了闭眼,将方才那一瞬间涌起的、不合时宜的复杂心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寒冰。

他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跪在地上的方敬之和已然起身、垂手侍立的高永。

“首辅大人,高公公。”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父皇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谨防宵小作乱。”

方敬之老泪纵横(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叩首道:“殿下节哀!老臣……老臣明白!一切但凭殿下吩咐!”

高永则显得更为镇定,只是眼角微微泛红,躬身道:“请殿下示下。”

“父皇……”景琰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扫过高永,“临终前,可曾留下遗诏?或是……口谕?”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昨夜那卷“伪诏”已被他销毁,但谁又能保证,父皇没有留下其他真正的、或者对他更不利的后手?尤其是……父皇最后指向高永的那一下。

高永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悲伤:“回殿下,陛下……陛下弥留之际,神智已不甚清醒,并未……并未当着老奴的面,留下明确的传位遗诏啊……”他避开了“口谕”二字,只强调“明确的传位遗诏”。

方敬之也连忙道:“是啊殿下,陛下……陛下并未明示。”

两人口径一致,咬定没有“明确”遗诏。

景琰心中冷笑。没有明确遗诏?那父皇最后指向高永是什么意思?是暗示高永知道什么?还是……仅仅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不再追问,转而下令:“既如此,国本大事,不可轻忽。即刻敲响景阳钟,召集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于太极殿前集合。首辅大人,由你主持,稳定朝臣情绪。”

“老臣遵旨。”方敬之叩首领命。

“高公公。”

“老奴在。”

“宫内一应丧仪事宜,由你全权负责。严密把守各宫门,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皇宫!尤其是……长春宫(周贵妃居所)和延禧宫(五皇子居所)!”景琰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

高永心中一颤,知道这是监视与控制,立刻应道:“老奴明白,定当安排妥当!”

“去吧。”景琰挥挥手。

两人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寝殿。

殿内只剩下景琰和跪满一地的宫人太医,以及龙榻上那具渐渐冰冷的躯体。

景琰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晨风瞬间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让他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但浓厚的乌云依旧低垂,预示着这将是一个并不平静的黎明。

景阳钟沉重而悠长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划破了京城的寂静,也敲在了每一个有心人的心头。

几乎在景阳钟响起的同一时刻,位于皇宫西苑的三皇子府(虽萧景哲已叛逃,但其府邸尚未完全查封,仍有部分属官和仆从被圈禁其中)内,一片隐秘的书房暗室中,烛火跳动。

一个穿着不起眼内侍服饰、帽檐压得极低的人,正对着一位背对着他、站在阴影里的华服男子低声禀报。

“主子,乾清宫传来消息,老皇帝……已经咽气了。”

那华服男子缓缓转过身,赫然正是本该“叛逃投敌”的三皇子萧景哲!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萧景哲的声音低沉,“宫里情况如何?”

“太子封锁了乾清宫,方敬之和高永都被控制在里面。刚刚景阳钟已响,想必是召集百官,准备商议……立君之事。”那内侍回道,“我们安插在司礼监的人递出消息,高永那老狐狸,似乎……并未完全遵照主子的计划行事。”

萧景哲眼神一寒:“哦?他敢反水?”

“不确定。他只是说……陛下并未留下明确遗诏。态度暧昧。”

“哼,老滑头,还想两头下注?”萧景哲冷笑,“无妨。只要那东西还在他手里,或者……他以为在自己手里,就够了。本王本来也没完全指望他。宫外布置得如何?”

“京营那边,谢勇被太子派去了北疆,副将是我们的人,已经暗中控制了部分兵马,只等主子信号。另外,李阁老那边也传来消息,戎狄前锋已逼近居庸关,京城兵力被北疆牵扯,正是我们起事的良机!”

“很好。”萧景哲走到墙边,看着上面悬挂的京城布防图,手指重重地点在皇城的位置,“萧景琰,你以为烧了那份‘遗诏’就高枕无忧了吗?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

他顿了顿,问道:“林夙那个阉奴呢?死了没有?”

内侍迟疑了一下:“据太医那边的眼线回报,似乎是……救回来了,但身体极差,正在东宫静养。”

萧景哲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被狠厉取代:“算他命大!不过,一个病秧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密切关注东宫动向,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是!”

……

东宫,密室内。

林夙再次从昏睡中醒来,比上一次意识要清晰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五脏六腑间残留的隐痛时刻提醒着他不久前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但至少,他能清晰地思考了。

“公公,您醒了?”小卓子红肿着眼睛,连忙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喂了他几口温水。

“外面……什么时辰了?”林夙的声音依旧沙哑微弱。

“天快亮了……”小卓子话未说完,那沉重悠长的景阳钟声,便穿透层层宫墙,隐隐传了进来。

咚——咚——咚——

林夙的瞳孔骤然收缩。

景阳钟鸣……国丧!

皇帝,驾崩了!

他猛地看向小卓子,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急迫:“殿下……殿下何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得他又是一阵咳嗽。

小卓子吓得连忙替他顺气:“公公别急!殿下在乾清宫守着,宫里宫外都安排了人手,赵统领也守着东宫,很安全……”

安全?林夙心中苦笑。皇帝驾崩,遗诏不明(他虽昏迷,但从小卓子零星的叙述和此刻的局势也能推断一二),三皇子萧景哲下落不明且与戎狄勾结,朝堂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这哪里是安全?这分明是火山口!

殿下此刻,该是何等压力?

他想立刻见到景琰,想知道所有的细节,想为他分析局势,想替他分担……可他这破败的身子……

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小卓子,你听着……现在,立刻想办法,去找冯静……或者任何一个我们能联系上、信得过的眼线……我要知道……知道此刻宫外百官的反应,京营的动向,还有……还有三皇子府……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是公公,您的身子……”小卓子犹豫。

“快去!”林夙厉声道,随即又是一阵猛咳,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小卓子不敢再违逆,含着泪,一咬牙,转身匆匆离去。

密室内重归寂静,只有林夙压抑的喘息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钟声。

他靠在枕上,望着头顶繁复的帐幔,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而冰冷。

这场最终的对决,终于还是来了。而他,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太极殿前,百官缟素,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哀哭之声不绝于耳,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在悲恸之下的、蠢蠢欲动的观望与猜测。

首辅方敬之站在百官之前,老脸上泪痕未干,正沉痛地宣读着由翰林院连夜拟定的、辞藻华丽却内容空洞的祭文。他的声音通过内力高深的侍卫传递开去,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萧景琰并未出现在殿前,他依旧坐镇乾清宫。这里,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

高永指挥着宫人布置灵堂,安排守灵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乾清宫方向的动静,以及……某些特定官员的神情。

他在等待,也在权衡。

方敬之同样如此。他宣读祭文的声音悲切,心中却在飞速盘算。太子势大,掌控宫禁,但毕竟“遗诏”不明,法理上有瑕疵。三皇子虽叛逃,但其母族和部分清流势力仍在观望。五皇子年幼……这潭水,越浑,对他这等老臣,或许越有利。

就在祭文即将读完,气氛愈发微妙之际,忽然,宫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守宫门的将领疾奔而入,穿过跪地的百官,径直跑到方敬之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惊惶:

“首辅大人!宫门外……宫门外聚集了不少士子百姓,群情激愤!”

方敬之眉头一皱:“所为何事?”

那将领抬头,声音放大,确保周围不少官员都能听见:“他们……他们手持万民书,声称……声称听闻陛下驾崩,国本未定,担忧奸佞误国,恳请……恳请朝廷即刻公示先帝遗诏,以安天下民心!还说……还说若有人隐匿遗诏,便是……便是图谋不轨!”

嗡——!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跪地的百官顿时一阵骚动,交头接耳之声四起。

万民书?公示遗诏?

这背后若是无人指使,谁会相信?!

这是逼宫!是赤裸裸地对着监国太子来的!

方敬之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乾清宫方向。

高永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闪烁。

乾清宫内,消息立刻传了进来。

萧景琰站在殿中,听着侍卫的禀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好快的动作!好狠的算计!

利用民意,逼迫他公开本就不存在的,或者对他不利的“遗诏”!

这是萧景哲的手段?还是朝中其他潜伏的敌人?

“殿下,”一名心腹太监低声道,“宫门外人越聚越多,恐生变故,是否要驱散……”

“驱散?”景琰冷冷打断,“岂非坐实了本王心中有鬼?”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殿内垂首侍立的众人,最后,定格在高永方才站立的位置。

“去,请高公公回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就说……本王有事,要单独请教他。”

“关于……父皇临终前,那未尽的……‘口谕’。”

侍卫领命而去。

景琰独自走到龙榻前,看着那张已然失去所有生气的脸。

父皇,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留下的局面。

您指望那些人来制衡儿臣?可惜,他们想要的,远比您想象的更多。

他伸出手,轻轻为皇帝合上那双至死未能完全瞑目的眼睛。

然后,转身,面向殿门方向,等待着高永的到来。

殿外,天色已然大亮,但阳光却被浓厚的乌云遮挡,只在边缘透出些许惨白的光晕。

一场席卷整个朝堂乃至京城的风暴,随着皇帝的驾崩和这突如其来的“万民请愿”,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真正的遗诏,究竟在何处?它又会将所有人的命运,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