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薄荷膏带来的清凉逐渐消散,但那份混合着刺痛与奇异触感的记忆,却深深烙印在了古诚的皮肤之下,更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叶鸾祎那记毫不留情的耳光,与其后轻柔的涂抹,构成了一个矛盾的、令他彻底迷失的符号。
惩罚与抚慰,驱逐与默许,冷酷与……那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扭曲的关怀。
他无法理解,也不敢深究。他只知道,自己似乎通过了一场极其严苛的初试,赢得了继续留在这场危险游戏中的资格。
接下来几天,别墅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叶鸾祎不再提起那场告白,也不再有任何亲昵或逾越的举动。
她恢复了绝对主人的姿态,指令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仿佛那夜的病弱、那个失控的吻、那场雨夜的守护,以及清晨耳光后的薄荷膏,都只是幻梦一场。
但古诚能感觉到不同。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停留的时间更长了,那审视的意味也更加深沉、更加……具有穿透性。
她像是在观察一件复杂的仪器,试图通过最严苛的测试,来验证其核心部件的真实性能。
而他,就是那件被测试的仪器。他口中的“爱”,便是需要被验证的核心。
这天傍晚,叶鸾祎在客厅插花。
她心情似乎不错,选了几支品相极佳的白色郁金香,搭配着翠绿的尤加利叶。
古诚安静地在一旁递着工具,修剪花枝,更换清水。
忽然,叶鸾祎手中那只她颇为喜爱的、薄胎瓷的修长花瓶,不知怎么地,从她指尖滑脱。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客厅里骤然炸响。
花瓶摔在大理石地面的边沿,瞬间粉身碎骨,瓷片四溅,清水和折断的郁金香狼藉一地。
古诚的心猛地一沉,立刻上前:“主人,小心碎片!”他下意识地想蹲下收拾。
“别动。”叶鸾祎却冷声制止了他。
她站在狼藉旁边,垂眸看着地上那些尖锐的、闪着冷光的碎瓷片,又看了看那几支被污水沾染、已然失了优雅的郁金香。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一点点地冷了下来,仿佛凝起了寒霜。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古诚僵在原地,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这只花瓶价值不菲,更是她偶尔把玩的心爱之物。
叶鸾祎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向古诚。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平静:
“是你递工具的时候,碰到了我的手。”
这是一个陈述句,而非疑问句。带着不容辩驳的笃定。
古诚愣住了。
他仔细回想,自己刚才递花剪时,分明小心翼翼,绝不可能触碰到她……但他立刻意识到,辩解毫无意义。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理由。一个可以继续“测试”他的理由。
他垂下头,没有任何反驳,只是恭顺地认下:“是古诚疏忽,请主人责罚。”
叶鸾祎看着他迅速认罪、毫不辩解的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是满意于他的“识趣”?还是……别的什么?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脚尖,极其缓慢地,拨弄了一下地上几片较大的、边缘锋利的碎瓷片。
瓷器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既然是你碰掉的,”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那就用你觉得合适的方式,处理好它们。”
她顿了顿,补充道,目光紧紧锁住他:“就在这里。”
古诚的心脏骤然紧缩。他看着地上那摊狼藉,看着那些在灯光下泛着冷冽寒光的锋利瓷片。“合适的方式”?“就在这里”?
他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打扫。这是一场新的、更加狠辣的试炼。
她要看他如何“处理”这场由她亲手制造的“意外”,如何面对这些可能伤人的碎片,如何诠释他口中那所谓的“忠诚”与“爱”。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在叶鸾祎冰冷而专注的注视下,缓缓地,屈下了膝盖。
不是蹲下,而是直接跪了下去。
双膝触碰到的,不是柔软的地毯,而是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以及……几片细小但尖锐的瓷片边缘。
细微的刺痛瞬间从膝盖传来,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没有用手,而是直接俯下身,用自己的手掌,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去拾起那些较大的、最危险的碎瓷片。
锋利的边缘瞬间划破了他掌心的皮肤,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沾染在洁白的瓷片上,触目惊心。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动作稳定而专注,将拾起的瓷片小心地堆放到一旁的托盘里,避免再次碎裂伤人。
然后,他才去处理那些细小的瓷渣和污水,用毛巾仔细擦拭,不放过任何可能残留的尖锐颗粒。
整个过程,他沉默无声,只有瓷片轻微的碰撞声,和他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鲜血顺着他捡拾瓷片的手指滴落,在浅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朵暗红色的花。
膝盖处的裤子,也被瓷片划破,隐约透出更深的颜色。
叶鸾祎一直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跪下,看着他用那双曾为她弹琴、为她整理发丝、也为她涂药膏的手,去触碰那些危险的碎片,任由它们割伤。
看着他沉默地承受疼痛,专注地清理现场,仿佛这血肉之痛与他无关。
她的眼神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幽潭。
最初的冰冷审视,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没有怜悯,没有心疼,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带着病态满足感的探究。
他在用最直接、最疼痛的方式,回答她的试探。
这就是他“合适的方式”。用身体的伤痛,来承担莫须有的“过失”;
用沉默的流血,来证明那份“爱”的深度与纯度。
当最后一片碎瓷被收起,最后一处水渍被擦干,古诚才缓缓直起身。
他的手掌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淋漓,膝盖处的布料也已被血浸湿了一小片。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完成使命般的解脱感,看向叶鸾祎。
“主人,清理完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平稳。
叶鸾祎的目光从他血迹斑斑的手,移到他苍白却平静的脸上,再移到他那双映着自己身影、深处却燃烧着无声火焰的眼睛。
良久,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很短,在寂静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古怪的、令人心悸的意味。
“倒是比我想的……更有耐性。”她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然后,她不再看那摊已被清理干净的狼藉,也不再看他手上的伤,仿佛刚才那残酷的一幕从未发生。
她转身,赤足踩过那片刚刚被擦拭干净、仿佛还残留着无形血迹的地面,走向楼梯。
“把医药箱拿到我房间来。”她的声音从楼梯上飘下来,平静无波,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古诚跪在原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又看了看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脸上那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混合着疼痛、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再次让他拿医药箱。
就像那管薄荷膏。
疼痛是试炼,是惩罚。
而之后处理伤口的指令,便是她给予的、扭曲的“奖励”,是她对这场“疼痛试炼”结果的……某种确认。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膝盖和手掌传来的刺痛让他微微蹙眉。
但心中那片荒原,却仿佛因为这场流血的“问答”,而变得更加灼热,也更加死寂。
他知道,这场关于“爱”的真伪与深度的试炼,远未结束。
而她,将会用越来越狠辣的方式,来逼问出她想要的答案。
而他,早已别无选择,只能在这疼痛的荆棘路上,继续走下去,直到鲜血流尽。
或者……直到她终于相信,他口中的“爱”,究竟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