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大……”裴珩轻笑着,眼中带着几分赞许。
确实,胆量是一切的起源。
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社会规则下,但凡还想要仕途名声的,都会特别在意。
一个男人连父母都不孝顺,如何能得重用。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不孝之人,也难尽忠。
段行野情况特殊,生母活活累死。
所谓父慈子孝,父不慈,子不孝。
只是段老太爷是生身之父,没有养恩,却有生恩。
段行野回避身世,文官虽然私下议论,却也不敢把不孝的罪名扣到段行野头上。
那样的生父和嫡母,很难尽孝。
就这么拖着,眼看着段老太爷就要咽气。
段行野若是再不认祖归宗,父不祥,身份成疑,他就得背一辈子。
以段行野的性格,他可能真不在意。
他不着急,他手下的谋士,也不敢乱动。
毕竟,孝道比天大,稍微操作不当,后果会非常严重。
回避身世,文官会议论,到底没犯罪。
一旦有了对段老太爷和段老太太动手的实锤,不孝的罪名马上就会扣上。
沈愉很大胆,她也很自信。
相信她无论做了什么,段行野也不会罪怪她。
在段行野行军在外,没有与他商议的情况下,果断动手。
沈愉的愿望,在身世问题上,段行野纯白无瑕,没有任何把柄。在不用受委屈的情况下,拥有名正言顺的身份。
“以前真是小看了段太太。”翠姨娘由衷说着。
小看了沈愉的能力,也小看了沈愉对段行野的感情。
当初也许是强娶,但现在是双向奔赴。
裴珩点点头,突然话音一转,“我的眼光果然很好,昭昭聪慧灵透,她的姐姐,自然也是不凡。”
翠姨娘愣了一下,错愕的看着裴珩。
只见裴珩眉眼间尽是得意与赞许,不是对沈愉那种,别人的娘子,夸一句就完了。
而是对亲密爱人,发自内心得意。
这……这怎么能拐到那里去?
威宁侯府之事,是沈愉开的头,提供了大概思路。
具体操作,是裴珩办的。
这,怎么就能夸到沈昭身上。
就算要夸,不也该是“有其姐必有其妹”,因姐姐厉害,而推论妹妹亦非池中物吗?
裴珩怎么能反着夸,逻辑在哪里!
“我第一次见昭昭的时候,就觉得那小姑娘挺机灵,还知道翻窗跑。”裴珩自顾自说着,全然不管翠姨娘的脸色。
“还生了一双巧手,改造弩箭,与管家护院能相处的不错,不在意身份之别……”
说到此处时,裴珩唇角溢出一抹笑意,带着毫不掩饰的纵容。
翠姨娘低下头,只觉得额角微微发胀。
听不下去了。
她手头要处理的六部事务,各方线报、人情往来已然堆积如山。
现在还再增加一项。
聆听自家这位算无遗策、冷静自持的主子,进行毫无逻辑、拐弯抹角的“无脑吹”。
谈恋爱真可怕。
加钱,必须得加钱!
***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威宁侯段氏,世笃忠贞,累叶勋劳。然嫡脉失德,长幼失序,殊失祖宗遗训。
三子虽出庶务,性秉贞良。孝友本乎天成,温恭彰于内外。特沛殊恩,授尔为威宁侯世子。
钦哉!”
伴随着小太监独有的嗓音,最后一句落下时,跪在庭院的众人已经傻眼。
尤其是段二老爷和段玉衡。
长房早就废了,世子之位按次序轮也该是二房的。
段老太太虽然被休弃,但她生下段大老爷和段二老爷时,身份是正室。
段大老爷和段二老爷嫡出的身份,并不会因为段老太太身份改变而改变。
得知太监来传旨时,段玉衡是最高兴的。
甚至还想着,段二老爷才从牢里出来,身上己有案底污点。世子之位,会不会直接越过父辈,传给自己这个世孙。
没想到,世子之位给了庶出的三房。
“段三老爷何在,接旨吧。”小太监手捧明黄圣旨,神情倨傲。
跪在地上的段二老爷下意识说着:“他……他已搬出去了。”
分家之时,段三老爷一家,被段老太太扫地出门。
小太监皱眉,尖细的声音里透出不耐烦:“还不快些去把人找来,难不成要让咱家在这儿干等。”
“是,是是。”段二老爷连声应着,慌忙吩咐下人去请。
段玉衡见状,上前一步,陪着笑脸道:“公公一路辛苦,不知可否由晚辈代为接旨,以免耽误公公回宫复命?”
小太监眼皮一翻,冷哼一声:“哼,代接?你好大的脸面!这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是给段三老爷的,旁人岂能僭越,速去寻正主来。”
段玉衡赔着笑脸,不敢作声。
当年威宁侯府威风时,传旨都是掌印太监过来,也都是客客气气。
如今,连小太监的气都要受了。
段玉衡更不能理解的是,看完沈愉的信后。他就马上上书,以自己的名义提出,愿意捐出威宁侯府所有家产。
主动提出捐赠全部家产,这是大功,继承爵位的可能更大。
结果,段三老爷的上书更快。
几番催促,段三老爷终于来了,段家的族老们也闻讯而至,皆是满脸笑容。
威宁侯快死了,世子之位却迟迟未定,段家族内上下都悬着心。
爵位传承是大事,财产都捐了,爵位要是再没了,段家就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世子之位给了三房,不管合不合规矩,终究大石落了地,保住了段家最后的体面和希望。
“段三老爷,接旨吧。”小太监不耐烦说着。
段三老爷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过头,接下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管事极有眼色地上前,热情地招呼:“公公辛苦,请前厅用茶,歇歇脚。”
小太监茶都不想喝,顺势接过管家递来的荷包,旋即转身登车离去。
宣旨太监的车驾刚离开视线,段老太太的声音从垂花门后传来:“一个卑贱的庶子,他也配袭爵?!”
只见段老太太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她早已收到消息,此刻发髻微乱,目眦欲裂。方才小太监在,刚才有小太监在,段老太太脾气再暴躁,也不敢公然抗旨。
现在小太监走了,她自要发作出来。
段老太太冲到段三老爷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狼心狗肺的东西,定是你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世子之位,怎能由你这婢生之子承继?侯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这孽障要夺走你的一切了!”
她一边哭嚎着侯爷,一边不顾身份地推搡着身边的族老,“你们这些老糊涂,就眼睁睁看着祖宗家法被败坏吗?!这爵位就算烂了、丢了,也轮不到他!”
没人出声,连个劝解的人都没有,族老们都是冷眼旁观。
段老太太的脾气,都是领教过的,此时大局已定,再闹也没用。
直到段老太太力竭声嘶,被丫鬟勉强拉住,仍在不住喘息呜咽。
眼见她闹腾得差不多了,段三老爷这才拱手向几位族老深深一揖,朗声说着:“诸位族老今日在此,正好做个见证。此前,三房已与长房、二房正式分家,按规矩,自该分府别居,自立门户。如今,三房继续世子之位,侍奉病重父亲于榻前,乃是人子本分,亦是为家族尽责。”
说到此处,段三老爷话语一顿,看向段老太太,继续道:“至于两位兄长,还有生母需要奉养,还需尽快搬出,侍奉父亲之事,就不劳兄长们操心。”
说着,段三老爷看向身边的管家,指着段老太太,怒声道:“把这个疯妇,给我赶出去。”
段老太太没被休弃前,是嫡母。
被休弃后,与段家都没关系了,与段三老爷更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