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光线比房间里亮些,却更显阴冷。林野反手带上门,黄铜锁芯“咔哒”落定的瞬间,他似乎听见玻璃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被风揉碎了,若有若无。
他回头望了眼那扇门,门板上的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深色的木纹,像无数根纠缠的线。李猛此刻应该正坐在阴影里,半张脸埋在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或许还在门后盯着他的背影——带着警戒,带着绝望,像困兽盯着栅栏外的人。
“林参谋,里面……”一个哨兵凑上来,手里的步枪枪管微微发颤,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林野收回目光,往走廊外走:“他情况稳定,别去打扰。”他没多说,关于陈默的错位记忆,关于红泥洼的火,这些事不能让无关的人知道——阿九姐说过,深渊计划的保密等级,比血门还高。
走出办公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训练场的探照灯亮起来,惨白的光柱扫过地面,把士兵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贴在地上的纸人。几个穿着作训服的军官围上来,为首的是个肩扛两星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焦灼:“李队怎么样了?刚才里面的动静……”
“老毛病犯了,情绪有点激动。”林野应付着,目光却在人群里扫过。这些人里,有几个的袖口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和李猛玻璃上的血迹颜色相似,显然之前也接触过疯癫的队员。
“唉,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上面催得紧,说深渊计划不能停,可李队这样……”他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闭了嘴,眼神闪烁着看向别处。
林野捕捉到他的慌乱:“你们也知道深渊计划?”
中年男人的脸色僵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听……听说过一点。好像是……关于特殊区域勘探的?”
“特殊区域?”林野追问,“红泥洼?”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个军官的脸色同时变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像是这个名字带着某种诅咒。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来,照亮他们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
“林参谋别开玩笑了。”中年男人干笑两声,试图岔开话题,“那地方……早就荒废了,哪用得着勘探。”
林野没再逼问。他看得出来,这些人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只是恐惧让他们闭嘴。他转身往营房走,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在空旷的营区里格外清晰。
经过器械室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器械室门口蹲着个小兵,正用抹布擦着步枪,动作很慢,像在做什么精细活。他穿着列兵的制服,军衔是最低的一道杠,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侧脸很年轻,甚至带着点稚气,属于那种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小透明”。
可林野的目光却被他吸引了。
这小兵擦枪的姿势很特别,拇指和食指捏着抹布的角度,像在捏某种纤细的东西——比如,线。而且他的袖口,虽然洗得发白,却隐约能看见一圈深色的印记,形状像个纽扣,和小雅布娃娃的眼睛一模一样。
林野走过去,故意踢到了旁边的工具箱,金属碰撞声吓了小兵一跳,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对不起,没注意。”林野弯腰去捡抹布。
“没事没事!”小兵慌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捡,手指碰到林野的指尖时,像触电般缩了回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新来的?”林野直起身,把抹布递给他,目光落在他的肩章上,“看着面生。”
“是……是昨天刚调过来的。”小兵接过抹布,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蚋,“我叫……赵小乐。”
“林野。”他报上名字,注意到赵小乐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你认识我?”
赵小乐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低下头:“听……听队长提起过,说您是……从血门里出来的英雄。”
“英雄谈不上。”林野笑了笑,目光扫过器械室的门——门缝里透出点微光,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你在这里擦枪?”
“是……队长让我把这些旧枪保养一下,说是……要封存。”赵小乐的声音越来越低,“里面……有几支是以前……执行任务剩下的。”
“什么任务?”
赵小乐的身体僵住了,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警惕:“林参谋,您……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林野没逼他,转身靠在墙上,“我听说红泥洼那边路况不好,普通车开不进去?”
赵小乐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嗯……那边的路早就毁了,都是烂泥和石头,车轮陷进去就出不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晚上会有‘东西’在路边晃,开大灯照过去,只能看见影子,看不清样子……”
林野的心提了起来:“你去过?”
赵小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表情很矛盾:“我……我表哥以前在那边守过站,他说的。他说……要去红泥洼,只能等那趟绿皮火车,别的车……进不去。”
绿皮火车。和陈默、李猛说的一样。
“那火车……什么时候有?”
“午夜十二点。”赵小乐的声音发颤,“在老站台等,它自己会来。但表哥说……不能看乘务员的脸,不能捡车上掉的东西,更不能……回头。”
探照灯的光柱又扫了过来,照亮赵小乐苍白的脸,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像是装的。
“你表哥……现在呢?”林野问。
赵小乐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哭腔:“没了……三年前,在站台上失踪了,只留下个空枪套,和……半个木偶头。”
林野没再说话。他看着赵小乐蹲回地上,继续擦枪,只是手抖得更厉害了,抹布在枪管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像在写什么字。
营区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探照灯的电线“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哭。林野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影,那里藏着红泥洼,藏着绿皮火车,藏着无数被线缠绕的秘密。
而这个叫赵小乐的小兵,显然知道得比他表现出来的多。他袖口的纽扣印记,他表哥的失踪,他提到火车时的恐惧……都像一块块拼图,慢慢拼凑出一个更诡异的轮廓。
林野转身往营房走,心里清楚,要去红泥洼,或许得从这个“小透明”身上,找到突破口。
只是他没注意,在他转身的瞬间,器械室的门缝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只眼睛,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未完待续)